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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找到你了,百夜!」
刚才掉进池子里的东西无声地逃走了,毛球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万叶和鞄只看得到阴暗的院子里那道瘦小女子的足迹,接着传来俊院木门打开的声响,然后,百夜消失了。当晚她没有回来大宅,隔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锦港渔夫拉上岸的鱼网里,纠缠着一个双腿被捆绑后投海的女人。她的双手蜷曲成钩状,似乎想抓住什么,原来当晚百夜强逼来店伙计和她殉情,伙叶在被她强拉进水里前一刻逃脱,他逃回米仓躲起来,全身颤抖着等到天明。百夜留下的遗书在他手上,遗书马上被送回了大宅。打开一看,只见几个蚯蚓爬行般的大字,写着:「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美夫颤抖地念完这几个字,万叶失神晕了过去。
百夜过世后,毛球身上的邪灵仿佛被驱走一般,显得很平静。百夜出殡那天,毛球侧着头看着四周装饰着白花的遗照,怯生生地问:「这就是百夜吗?真的是百夜吗?」
「你真的没见过她吗?」全家人异口同声地问。
「没有,这个女孩到底都藏在哪里?」毛球歪着头说。
毛球看着棺木里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那双总是躲在柱子后、桌子底下。偷窥着姐姐的黯淡双眼,现在已经紧紧闭合。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百夜直到变成了一具死尸,毛球才看得见她。她像个孩子一样歪着头,注视着这个陌生女人的脸,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是百夜吗?这是百夜吗?」
此时的毛球仿佛再度被死者附身,又变回那个脸色铁青、不祥的她。
那年是一九九八年,即将迈入世纪末。赤朽叶制铁在缩减规模后总算上了轨道,而毛球那之后也一如以往地画着漫画。她的作品连载已超过十年。单行本印行超过四十集,以蝶子为模特儿的幸运女神离世的情节,让全国读者流下了眼泪,那时的美男子编辑已经换成第十任的「榛」。大宅里除了家人,还有黑菱绿、分身爱拉和杂学王苏峰。一次家庭会议上,提起了鞄嫁进分房的婚事。年近三十的鞄喃喃地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男方和她青梅竹马。她爽快地说:「嫁给他也不错。」
这一年——我——赤朽叶瞳子,九岁,妈妈发狂的那晚我好像睡了,不记得了,不过百夜出殡那天的事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想,说不定毛球其实一直都看得见妹妹百夜,虽然现在事实已不可考。在「万里眼」女孩眼中,总是分不清是梦境或现实,而漫画家则天性善于编造故事;外婆和妈妈在描述她们的过往时,总是带着强烈的主观。我在意的是,妈妈在连载超过十二年的《铁打天使!》前画的处女作,也就是那篇当初参加漫画征选的短篇作品,描述的正是女主角和另一个女孩争风吃醋的正统派少女漫画,画面中不时飘散着玫瑰花瓣,一点都不像赤朽叶毛球后来的风格。这篇作品的确画得不怎么样,因为没有获选,自然也没有刊登在杂志上,不过我曾在妈妈工作室的抽届里,找到了一份影印本。
在作品里和女主角争风吃醋的那个女孩,无论长相,说话的方式,所有一切都酷似她的妹妹百夜,相似的程度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她看不见百夜。
她明明看得见百夜,明明看得见她的啊。却故意忽视她的存在,为私通而生的百夜其实是被丙午女毛球欺压而死的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对毛球求证了,因为就在同一年。也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她离开人世了。连载超过十二年的《铁打天使!》最后一回,主角在历经立体停车场废墟的最后一战,光荣引退。妈妈在画完最后的稿子后,微笑看着为了打发时间来帮忙的我说:「瞳子,谢谢你。」便起身走向铺着被褥的休息室去,小声地说了句:「蝶子来了,我要走啰。」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难搞的大牌漫画家,她是那么轻快、愉悦,感觉突然年轻了好几岁。当时我正忙着贴网点,随口应了一声,隔了几秒才听出不对。
「妈妈……?」
我推开纸门,走进了休息室。
妈妈伏倒在被褥上,已经没了气息。我上前想扶起她,但她的身体已经沉重地像死去的动物一般,还是孩子的我实在撑不住她。我跑出去找人帮忙,苏峰立刻赶来,他冲进房里直直看着倒地的妈妈。喊着:「喂!毛球!」声音听起来异常干涸、冷淡。家人纷纷聚集,在公司的美夫也被叫了回来,第十任美男子编辑冲进来,抓起桌上最后一回的稿子,赶工将剩余的网点贴完。
榛赶去邮局将稿子寄出,接着冲进了木造的NTT大楼,发了一通电报:
无法阻止赤朽叶毛球踏上归途榛
这通电报化为夜空中的光影,传到了东京的出版社。
穗积蝶子真的来接妈妈了吗?妈妈最后还是长不大,她既不是小孩。也无法长成真正的大人。就像许多和她同世代的女人一样。毛球被困在那段阳魂不散的阴影中长达十年多。内心终日煎熬、痛苦、彷徨不知所措,就这样抵达人生的终点。丙午年出生的赤朽叶毛球,这位传奇的暴走族、漫画家,就在三十二岁那年夏夜离开了人世。
这就是那段有关青春、丧失与姐妹间战争的过往,巨大又虚无的时代故事已经完结。而我,赤朽叶瞳子,那年才九岁,对于和母亲死别,这个年纪还嫌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