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最后的神话时代 一九三五年~一九七五年赤朽叶万叶

肉票惨遭杀害藏尸厅中的「吉展绑票案」,穷困的年轻人枪杀警卫等四名受害者的「永山事件」、犯人至今尚未落网的「三亿圆抢案」等案件。世界开始分裂,有愤怒的知识份子、日渐富裕的近代产业劳工。还有贫困的农村。东京奥运使得大都市盖起了一栋栋新大楼,持续创造新貌;地方乡镇却遭到时代遗忘,毫无进展。

  万叶当时所处的社会瞬息万变。无法逆料,世人只能紧紧攀住这个世界,希望不被甩落。

  不过那时期赤朽叶家的人谈论的,莫遇于继承人泪和他妹妹的出生。以及女佣真砂在两件喜事之间,几次在大宅裸奔的事。

  光看真砂年轻时的照片。还真是个美女。身材矮小,细腰,再加上乌溜溜的大眼睛和长睫毛,五官如洋娃娃般精巧。照片中的她盘着黑发。身穿简单的女佣服——和服上腰间系着一条小围裙,不过因为胸部和臀部很丰满,朱唇微启,看起来风情万种。不过这张照片是真砂二十二、三岁时拍的,万叶嫁进来那年。真砂已经年过三十。万叶印象中。每当走在大宅里。只要感觉到视线,一定会看到真砂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自己……。这是她对真砂仅有的印象。真砂虽然自以为躲在柱子后面,其实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紧盯着万叶的目光具常执着。万叶嫁进赤朽叶家头先两年。她对真砂的印象就只停留在「躲在柱子后面的人」。事实上,除了涉世未深的万叶。大家都知道真砂是曜司的情妇。每当丰寿或其它人和万叶聊天,顺着她的视线。发现露出大半身体的真砂在盯着他们。总是吓得大惊失色。语无伦次。外婆晚年时曾说,真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像是被涨潮打散的砂堡,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真砂十七岁那年到赤朽叶家帮佣。那时的曜司大约十三、十四岁。出落得像朵花的真砂。就在少爷的染指中度过青春岁月,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万叶认识的真砂像是行将枯萎褪色的花朵,仅存的几片花瓣正紧扑着花萼不放。

  一九六五年秋冬,天气比住年来得冷。但真砂却在这种酷寒中裸奔了五次。第一次是在早上。年轻夫妇和孩子正在和室用早餐时。真砂竟一丝不挂地走过和室外的走廊。万叶吓了一跳。像破损的水管般喷出口中的味噌汤,少爷当时正专心取下柳叶鱼的鱼头——他嫌鱼头的味道苦。不想吃——并没有察觉走廊上的异状。事情发生前,万叶正看着丈夫奋力剔除鱼头。想起从前看过丈夫死时身首具虑的惨状,伤心得食不下咽。可是看到中年女佣的裸体之后。不知为何却突然食欲大开。还多添了一碗饭。纳闷着刚才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不透的万叶只知道,那绝不是幻象。平常真砂穿着衣服时还看不出来。但她的裸体已经呈现老态,令人看了不胜晞嘘。她腹部的赘肉下垂,原本丰满的胸部像两根法国面包一样耷拉着。脸部像能剧面具一样面无表情。

  真砂第二次裸奔发生在白天。当时大厅中有宾客来访。透过拉开的纸门。看见后院较远的那一侧。有个裸体的女人正手舞足路地从右边跑到左边。宾客和待客的康幸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距离太远,宾客和公公都误以为裸身跳舞的是那个异于常人的少奶奶。不过万叶难得地在众人面前示弱,热泪盈眶地坚持自己虽然怪,但是绝不会做出光屁股跳舞这种事。万叶都这么否认了。大家也相信她的说法,他们也知道这个媳妇怪虽怪,却很老实。这么一来。那人到底是谁呢?许久后,众人发现真砂光溜溜地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还爬上后院的水杉树下不来。只得请园丁搬梯子救她下来。

  最后她甚至钻进年轻夫妇的被窝哭个不停。这下子家人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请分房收留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把她赶走。只不过她和少爷有过一段情。阿辰认为这么做实在太不通人情。

  然而真砂这种舍身式的古怪爱情似乎感动了少爷,之后曜司又开始到分房去找她。可能也是他察觉到可爱的新婚妻子在生下长子后,似乎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阴郁。当时万叶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婆婆代替了曜司在她身旁看顾她,陪她度遇严重的害喜。

  被裸奔的女佣抢走了丈夫的万叶。在一九六六年,顺利生下了毛茸茸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长女赤朽叶毛球。

  鞄与孤独

  一九六六年,正好是六十年一次的丙午年。所谓「丙午」。就是天干中的「丙」和地支中的「午」交迭的年份,午和丙在五行里均属火象,因此这年出生的女孩据说会像脱缰野马。性格刚烈,最会克夫,万叶偏偏就在这一年,生下了女儿。

  同年。日本国会制定了「公害对策基本法」以因应层出不穷的公害问题。隐藏在繁荣背后的黑暗面逐渐暴露,赤朽叶制铁也曾几次因公害问题而被抗议群众包围。虽然康幸为了减低黑烟的排放量。计划引进欧洲的最新机器。毕竟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问题。另一方面,工人也为了要求加薪,发动罢工。那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代。而介入公会和卖方进行调停的。通常是丰寿。他在积极改善工人生活的同时,也不希望看见熔炉停止运作,总是想尽办法阻止罢工。有一次,他无力调停罢工,在熔炉停工的那一晚,他仰望着那根黝黑的铁制摩天楼,暗自垂泪。

  顾不得哭泣的丰寿。貌似财神惠比须的赤朽叶夫人阿辰,像颗球似的滚出了大宅院。对那些高举标语和扩音器的年轻工人们高声大喊:「你们是铁做的男儿,怎能让打铁的火给灭了!」

  她的声音宛若龙卷风,瞬时传遍整座工厂,几乎震破工人的耳膜。工人纷纷扔下手上的标语,就连扩音器也被震坏发出怪声。看到这个胖女人的小眼睛里燃起的怒火,就连天空也为之震慑,瞬时鸟云密布,刮起一阵狂风。

  这场劳资纷争就此落幕。隔天早上。熔炉里再次燃起熊熊火焰。

  「阿丰,不要哭了。明天炉子就会动了。」万叶在厂里安慰伤心的丰寿。他紧咬着下唇回说:「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不想看到熔炉熄火。这真教人难过,啊啊,简直跟老妈的丧礼一样难过。」

  「阿丰……」

  万叶忘情地握住丰寿冰冷却汗湿的手。就这样握着一段时间。最后是丰寿先抽出手。他站起身来。

  「不过夫人真是不简单,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我办不到的事。」说完肩头重重地垮下,眼泪从剩下的那只眼睛流出。他向前走去。空荡荡的工厂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丰寿沙沙的脚步声。

  自从怀了第二个孩子后。万叶开始莫名地掉发,眉毛也越来越淡,就连身上的毛发也掉光了。怀着泪时。圆渡滚的肚子里满是羊水,走动时还会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次的肚子虽没这么大。可是从肚子里不断传出胎儿「哇哈哈哈哈」的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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