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最后的神话时代 一九三五年~一九七五年赤朽叶万叶

的须佐之男命。那就表示在他们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之前,此地已有了八条铁浆。亦即当地原住民早就会制铁,风箱炼铁就是原住民赖以为生的技能。

  从这个角度来看,赤朽叶家便摇身一变成了侵略先人,毁坏旧神,带入新神明的入侵者。他们将原住民赶到深山,占领土地,盖了新的风箱炼铁坊,从此称霸本地。就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到了近代,他们又捣毁了风箱炼铁坊和神明的土地,盖起近代科学文明的产物——德国熔炉,成立赤朽叶制铁厂。而这段过去,或许可说是日本历史、甚至是近代产业的缩影。

  每当制铁厂发生意外,便会有恶灵作祟的谣传,或许可以看作村民心里对近年无条件接受西化行为的愧疚心理。因为这些年来近代化的发展,边境人躲进山里,不再出现,赤朽叶家认为那群不受国家管控,偶尔下山来的「边境人」就是那些原住民的后代。而将继承他们血脉的弃婴万叶娶进门,或许就是为了镇住怨灵。也稍能纾解自己对怨灵的畏惧吧。

  这个结论是万叶多年后和孙女(也就是我)话当年时提出来的,因此也不知事实为何。总而言之,就在一九六三年秋天,万叶从一个中下阶级的弃婴,通过山风的考验。嫁入红色大宅,摇身一变成为「赤朽叶家的万里眼夫人」。

  那晚万叶一边在心中复诵阿辰的叮咛,一边退下。由于房子实在太大,万叶分不清东西南北,任由曜司牵着她的手走出大厅,来到长廊上时,她瞥见一旁的大柱子后有个三十上下,身材娇小的女子盯着自己看,那人似乎是家中的女佣。万叶对她点点头,女佣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有回应。这个女佣名叫真砂,是曜司的情妇,当时的万叶尚未经人事,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等她发现这件事时,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而当时什么都没察觉的万叶就让曜司牵着手,彷如梦游般走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不时欣赏着左手边看不见尽头的拉门上花朵造型的采光窗,或是右手边广阔的后院。赤朽叶家聘请好几个自宫廷退休的园丁,每天细心照料。将后院打造得有如艺术品。

  注1/日本现存最古老的书籍,完成于公元七一二年。

  万叶听见了竹筒添水击石的声响,看见后院里用白色细沙排出了火焰图案,曜司用他低沉的嗓音,说明这是仿照铁浆的造型设计的。

  曜司将书收进西装内袋,一手牵着万叶,另一手松了松领口,加快了脚步。万叶身上还穿着礼服、头戴新娘盖头,动作不方便的她拖着双脚,尽可能小跑步跟上。然而不管走到哪,她总觉得刚才那个女佣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她加快脚步,想闪躲女佣的目光。就在她觉得已经在这条长廊走上一辈子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总算消失了。终于来到长廊尽头。他们沿着后院右转,这里似乎有一道结界,阻挡了真砂的视线。曜司带着万叶又拐了几个弯,她转得头都晕了,曜司则继续在这个巨大迷宫里穿梭自如,朝深处走去。万叶走着走着,开始喘不过气来,她这才发现原来长廊是有坡度的,依山而建的后院原来是一片缓坡,院里可见清澈的流水和小川。甚至有像模型般的小瀑布。万叶连连发出惊叹。她一向喜欢园艺,毕竟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可不适合莳花弄草,但隔天起,她便迫不及待地成天往后院跑。两人继续走在光滑的长廊上,万叶觉得像爬山一样。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来到尽头。抵达一间小和室;这里就是新婚夫妇的洞房。

  两床冰凉的棉被并排铺在寝室里,枕边还有个刻花的红色玻璃水壶。万叶忍不住回头看向庭院,竹筒的敲击声听在耳里就像在声援她一般。

  曜司粗暴地拉上纸门,将外文书抛在摄榻米上,蓝白色的月光彷佛冰冷的焰火,穿过花朵造型的照明窗,落在棉被上。

  万叶的盖头被夫婿取下,抹上山茶油梳起的高岛田发型也被拆散。

  下一秒,万叶发现自己竟浮在空中,原来是夫婿将她抱起,抛到棉被上,松脱的长发散开,万叶情不自禁地朝天花板伸出双手。许多珍贵的回忆片段自心中涌出,在漆黑的房里飞舞,一一浮现脑海。她突然惊觉:我的身体不再是属于我自己的了。我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媳妇,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了。「再见」两个字浮上心头,但她不知那是对那个曾是她独有的孤独小宇宙说的,还是向那个占据她心头一个重要地位的幻影男子道别。她想起那个十年来依旧无缘相见的独眼男子,心中焦急不已。这一刻她终于理解,说不定自己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不过她旋即抛开了这个念头。

  她落在柔软蓬松的棉被上,长发散成巨大的黑色蒲扇。房里的灯放射出湿润的橙光。万叶从未体验过如此柔软的触感,躺在这床高级的朱红色棉被上头,让她宛如置身云端。万叶彷佛被这床被子吞没一般,整个身子都深陷在里头。被鲜红色的世界包覆。棉被像在对她说:「你已经是赤朽叶家的人了。」

  曜司褪下了礼服,万叶看见他身上长了一个黝黑,凶猛的怪东西。她想起几年前在沿海的废弃工厂撞见绿的哥哥时,也看过一样的东西。可是不同于绿哥哥的那僧垂头丧气的小兵,曜司身上的是一个威猛的士兵,仿佛高耸的熔炉,就要喷射出鲜红的火焰。

  万叶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她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一切。便进入了朦胧的梦境之中。

  这一夜,她从刚结为夫婿的曜司身上感受到狂野的节奏,曜司的动作彷佛要持续到天长地久,迟迟不肯结束。万叶承受着痛楚和苦闷,进行到一半时累瘫了身子,她抬头看着夫婿,疲惫不堪地问道:「啊,这股骚动究竟是什么……?」

  曜司停下激烈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新婚妻子,望着万叶疲惫、羞怯的脸庞好一会儿后,才放松表情,笑了出来。

  「这不是什么骚动,是每天的功课,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万叶心想。同时她也感受到,现在抱着她的不只是眼前这个男子,还有整个赤朽叶家的力量。尽管她不懂这股骚动究竟有什么好,痛楚和苦闷也没有消失,不过一想到自己受到这栋红色大宅保护,想到自己待在山里。心情便莫名地平静。

  天亮时曜司总算停下动作,万叶拿起水壶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不管怎么喝还是觉得渴,仿佛变成永远承受口渴之苦的地狱小鬼,咕噜咕噜喝个不停。而疲惫的曜司手拄着棉被就这么睡着了。

  就在这天晚上,也可能是隔天晚上或后天晚上。万叶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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