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冬子所搭乘的货轮,似乎就是运送资源回收的船只,也就是说她被垃圾包围了好几个小时,真恶心)。光凭这种小岛的垃圾量能够维生吗?她问熊谷,熊谷回答说反正又不花什么大钱,够用就好。
他说得没错,冬子也同意。熊谷家里只有最低限度的民生必需品,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连电视收音机也没有。这个人的生活乐趣究竟是什么呢?冬子的父亲也是一样,从早忙到晚,就连周末假日也是在工作,可是又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很有乐趣,偶尔有休假也不会去打高尔夫球或是钓鱼什么的,就整天窝在棉被里睡觉,这根本是对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嘛,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只会让生活越来越无趣。
她还来不起追问熊谷,新的客人又出现了,而且还带着推车前来,上面堆满了纸箱跟电器产品之类的东西。熊谷站了起来,冬子也不得不跟着起立,然后午休时间就这么被迫中断了。结果他们这天就再也没有休息过,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冬子当然连吃晚餐的力气也没有,直接就倒在榻榻米上。她头一次体验这么长时间,而且是这么辛苦的劳动,全身上下的肌肉细胞,仿佛都在宣告报废一样,不但过劳还加上中暑。对于平常搬个讲义回教室就阵亡的她而言,这个工作实在是太过残酷了,肩膀疼痛,头脑昏沉,腰部酸麻,体内沉积了浓厚的倦怠感。冬子趴在榻榻米上,发出呻吟声,把手伸进上衣背后搔痒,觉得自己的动作好像中年欧巴桑。
「快去烧洗澡水。」熊谷从餐厅走过来说。
「我?」
「没错。」
「你这人很无情耶。」
「对,知道就好。」
「明明是你打我的头耶。」她忍不住回嘴。
「是你自己不对。」
「今天这么累了,不用洗澡直接睡觉啦。」
「脏鬼,反正你快去准备洗澡水就是了,去把水烧热。」
「你这样违反劳动法喔,而且跟十五岁的女生沟通,是不可以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那你滚回家去。」
「又没有船可以坐。」
「那就快去烧洗澡水,然后把碗盘也洗干净,全部做完才可以睡觉,听清楚没有?丫鬟。」
5
翌日仍是一样的忙碌。而且因为肌肉疼痛的关系,要完成工作变得异常艰苦。一伸手想去拿摆在架子上的塑胶绳,肩膀就开始抽痛,弯下身子准备抱起捆好的纸箱,腰部就传来阵阵疲软,觉得骨头都要拆散了。
「不要摸鱼,快点捆好。」
熊谷将整叠少年漫画周刊放到秤台上,瞥了她一眼。不要对女生那么凶嘛,而且还是个小女孩呢——带来大量漫画书的青年替她说话。女人或小孩子都一样,反正就是白吃白住的食客——可惜熊谷是不可能会反省的,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给结束。冬子有点想哭,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不能随便浪费身体的水分,所以她并没有哭出来。
她默默地持续着工作,虽然肌肉疼痛难耐,不过跟昨天比起来,对工作的内容已经熟悉许多,能够顺利地将捆好的杂志集中到正确的位置,也知道要怎么有效率地拆开纸箱,做起来得心应手。如果忽略掉这股恼人的疼痛,其实工作本身是没有那么辛苦的(跟昨天比起来)。然而越是习惯越是顺手,就越体会到自己的能力有多差。称重时计算错误,纸箱上的绳子依然捆得太松,力气太小,搬个东西要断断续续持续停下来休息好几次。她对自己的没用感到厌烦,而要承受熊谷不时扫来睥睨的视线也使人倍感压力。
为了克服现状,她决定卯起劲来拼命。冬子观察熊谷的动作,趁机把诀窍偷学起来。她注意熊谷将东西放上磅秤时视线的流动,注意他绑绳子的手势,注意他搬纸箱时腰部的重心,这应该是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用心吧。并非她对这个世界毫不关心,只是到目前为止一直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不曾认真注视过什么。凡事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就好,她总是如此深信不疑。身为一个井底之蛙,冬子如今才开了眼界,原来这个社会是相当严苛的,这是她此刻的评语。不,也称不上什么评语,就只是个人的感觉罢了,现阶段的冬子并没有作深层探索的研究精神。
第二天终于结束,即使再怎么疲惫不堪到极点,身为女孩子的自尊心依然存在,所以她今天去洗澡了。用泡沫将全身彻底搓揉洗净,再将身体浸入浴缸中,水温很热。
「冰箱里有可乐,去喝吧。」
洗完澡走出浴室,熊谷对她这么说。也许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也不一定。拿出冰凉的可乐罐,喝下一口,温热的内脏得到久违的刺激,真畅快。喝完可乐,她躺在房间里休息。
……没事做,好无聊。
这才发觉,自己做完工作后就没事可做了。手机放在书包里,已经被丢进海中,没办法跟同学联络,这里也没有电视或收音机,更不想在漆黑一片的岛上散步。跟熊谷说话可能反而会被教训一顿,于是她只好走出房子,到回收厂去。
开始起风了,冬子压着半干的头发,看着黑暗中有如怪兽的纸箱堆跟杂志山,她走到尚未捆绑的杂志旁,随意抽出几本。回到屋子里,走进自己寄住的和室,将手中的杂志摊放一地,有运动服饰的型录、封面已经褪色的的过期女性周刊、赛车杂志、钓鱼情报。以及……再度出现的保罗奥斯特《上锁的房间》。
看来保罗奥斯特似乎对她很有好感,冬子拿起小说,稍微翻阅一下,可惜她对文字始终没有什么热忱,看到第十一页就阵亡了。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冬子在心中默默致歉——虽然你对我释放出善意,但是我对你的职业却只有厌恶感,抱歉啰,奥斯特先生。为了表示诚意,她决定至少要从头到尾快速翻过一次,结果发现有个地方被划了红线——
「即使描述得再多,即使描述的再详细,最重要的部分已然顽固的拒绝被描述出来。谁出生在什么地方在哪里成长,做过哪些事情与谁结婚生育小孩,度过怎样的生涯,然后死去。这些书本流传后世(关于某某战争的胜利,以及各式各样的过程桥段)……但仔细读来,其实根本没有说到任何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