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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即使装出世故的面孔,苑上毕竟只有十五岁,少有机会结起发髻和穿上华裳礼服。两年前进行过成人式,此后终年服丧缟素,几乎没有盛装之时。母丧结束后,父皇即刻传旨觐见,让苑上乐得几乎飞上了天,万万没想到父皇只是为了打发包袱才传唤她前去。
屋墙的另一侧是回廊,可以听见东宫的男侍们忙碌急促的脚步声,不时还发出大声对嚷。这里是无法清静的场所,与母后的深宫迥然不同。苑上原本咬着袖口饮泣,仔细聆听外面动静后也无心哭了,不一会儿便收住了泪水。
到伊势后或许能痛洒眼泪一番,反正只有山间野兽听得见,可是哭个半死又如何?她不想借此博取斋宫夫人的安慰,即使与那位夫人年龄相距甚远,自己毕竟是皇后嫡女,论起身份还是居高。
若是生为男儿,我就不会没人要了……
苑上头倚着手臂,如此茫然地想着。她虽然是在皇太子之后出生,立场上却绝对没有受同等尊宠。公主能继承皇位已是昔日古老的传说,父皇的男嗣又多到满地跑,如此一来,身份过于高贵的公主反成了烫手山芋,即使下嫁皇族或重臣,对方也顾及她是皇太子之妹,觉得难以高攀。
“哎呀,公主怎么这样糟蹋重要的礼服呢?”乳母榛名取来更换的衣裳,走进屋责备床榻上的少女。
苑上不乐意地站起身,乳母迅速替她脱衣,同时说道:“榛名全听说了,这不是太美满了吗?只要去了伊势,就不用恐惧悲伤了,榛名也能放心了。”
“是啊,那里一无所有,完全没半点开心或好玩的事。”
乳母摇头说:“安心度日才最要紧,妖怪这样到处出没,还闹出人命来,宫里实在无法继续安居。榛名要不是为了公主,早就告假请辞了。”
苑上忽然在意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榛名,你也会陪我一起去伊势吧?”
乳母抚平礼服上的皱褶,再度摇摇头,“您已经是能自立的公主,以后不需要乳母了。榛名的夫婿也因升迁要到大国赴任,榛名当然舍不得与公主离别,不过今后还是会考虑在夫婿的任地那儿生活。”
“是吗?”苑上泄气般喃喃说,“你也不管我啊。”
“公主,您必须明白榛名是有苦衷——”
苑上转身走出房间,此刻她只想逃开每一个人。
苑上走向宫苑,从回廊拾阶而下。此处有个小内庭,不需担心与人相遇,自从迁居东宫后,她想独自清静时就会来这里。虽然有松树和苦竹为篱,这里空间局促,但至少有一洼小池,水面浮着团团莲叶。
再过不久,当这片睡莲绽放之际,京城也是迎接夏日晓晨的时节,不过恐怕无缘得见了。蹲在池畔的苑上幽幽叹息,庭石和莲叶间掩映的身影,让她觉得公主尊严尽失,模样相当落魄不堪。
“皇姐,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少女般清亮的声音在呼唤,原来是贺美野朝她跑来。他耳侧结着一对环髻,身穿开肩的蓝色礼衣,是个比年龄看来更瘦小的大头少年。不过他睫毛纤长、白肌通透,因此很受女眷们疼爱,这种体质或许是久居室内造成的吧。苑上曾是人人头痛的活泼孩子,贺美野却一向深居,稍有不慎就发高烧。
贺美野手中紧握着练字纸,气喘吁吁地递给苑上,“皇姐,你看,博士画了好多圈哦。”
自从母后在一年前病殁,贺美野就将以往对母后的撒娇态度完全转向她。苑上也理解他是因为年幼才会如此,可是自己又不是母亲,她时常为此感到不耐烦。
“你记了好多很难的生字嘛,这些连皇姐也看不懂。”她不太起劲地应道,然而贺美野仍兴冲冲地说:
“博士说我悟性很高,就算国学生③也很难学会,所以我决心要读好多的书哦。”
“是吗?”苑上突然对能受教育的弟弟产生了一股怨意,她也练过常用习字,博士却两三下敷衍了事。“那太好了,你去吧。”
贺美野频频眨动长睫,注视着皇姐。
“赶快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苑上支着头,转开视线避免看他。
然而贺美野并未离去,只不知所措地窥望着她,终于问道:“皇姐见过父皇了吧?我也想与父皇说话,他讲了些什么呢?”
“你只要管好读书就行了。”苑上喃喃说着,突然改变主意回头望着弟弟,“告诉你吧,皇姐要去伊势,那座神社很远,必须越过东方高山,再越过一峰又一峰才能到。皇姐到那里以后就要与斋宫夫人一起生活,不能再和你做伴了。”
贺美野的小脸逐渐惨白,“我不要,如果皇姐去伊势,我也要去。”
“不行,只有女孩子才能住神社,你要去母后的亲戚府上才行。”
“不要!”贺美野难得坚持己见,“如果不跟皇姐在一起,我死也不要!我要去跟父皇说。”
“不行,皇姐已经触怒龙颜了,实在不想让你也挨骂,父皇早就心意已决。”受责备的只要一人就够了,苑上告诉贺美野,“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不能照自己的意思过日子,只能听从命令到该去的地方。”
“是因为母后不在了?”贺美野泣声问道,苑上克制自己又将勾起的百感交集,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
“对啊,你很明白就好。”
贺美野哭了起来,那如小猫哀诉的细泣,让苑上于心不忍。
“好了,好了,就算再哭,皇姐也没法子。”
如果有可能,苑上真想像他那样宣泄情绪,姐姐也一样为丧母彷徨、一样在寻求庇护和安慰。贺美野可以向她撒娇,她却无人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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