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迅速染上缤色。幸好是这种时节才能粮食不缺,只不过北国此时已是严冬。
刚奔出小屋就发现了胜总,原来他只是在屋外捡残枝劈柴。他挥起绮萨儿的小柴刀,木柴应声裂成两半,年轻人得意地望着她道:
“我比你的技术高明多了吧?以后让我来劈,不然老是心惊胆战,真不知道你的手几时会被砍掉。”
绮萨儿不禁闭起双眸,接着缓缓说:“木柴不用砍那么多了,你已经能走路,可以回倭军守寨了。”
“也许吧,可是我有点不放心,这么久都没回去,大家会怎么看待我呢?”
胜总静静地放下柴刀,转身对绮萨儿说:“或许我在更早以前就能返回阵营,可是好想跟白儿在一起,不想这样离开。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一起生活呢?”
绮萨儿轻轻问道:“你想违抗皇命?”
“是的,这里原本就属于虾夷国,想来并吞才是伤天害理。”
“你愿意为些不惜抛弃祖国的同伴和家园吗?”
“我不在乎。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想为你尽心尽力。”
刹那间,绮萨儿窥见了幻影。她像普通女孩一样与胜总共组家庭,还见到在等待丈夫归来、为了育儿加入村里女伴之间的自己的身影……然而,这一切太过渺茫。
“你这么说,我高兴极了,可是……你我都绝不可能实现梦想。”
绮萨儿伸臂环着他的颈项,轻轻拥住他。这不是喜悦的拥抱,反而蕴满千愁万绪。林梢镶饰的朗空发出飒飒声响,高处狂风阵阵呼啸,她清楚感觉到无形的黑翼魅影的存在。
“……这里完全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啊。”
“这样的话,我有一个想法原本不想说出来,那就是带你去武藏。坂东离京城很远,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就像我的祖先一样……是任何人都能安心居住的地方。家父虽是个讲规矩的人,却很有胆识,不致让朝廷有干涉的余地。儿子既然带女神回来,他才不会光为这点事情就畏惧权势。我们全家老小一定会喜欢你的,真想让你看看竹芝的府邸呀。”
胜总的语调充满热切,绮萨儿想象他反复诉说的故乡的情景,那片在遥远南方,青草摇曳、清风徐拂的国度。绮萨儿心中描绘的景象,与阿高熟悉的地方其实差距颇大,不过可以感受到那抹凄楚的憧憬。
“我想去武藏,有一天绝对会去,但不是现在。此刻我必须送你回同伴身边,因为留在这里将有危险,你必须在明晨出发才行。”
绮萨儿心痛如刀绞地告诉胜总,同时暗想自己若没预知力该有多好。
最后的夜晚,两人在小屋中相偎相依,久久眺视着炉火,似觉有飘霜,简陋的屋内变得寒冷异常。
绮萨儿凝视火光说:“我不觉得和你一起生活,就会轻忽女神的神技。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有你相伴时,反而比以前更尊敬女神,更能以喜悦及谦虚的心情尊奉绮萨儿女神。我知道绮萨儿绝美无伦,因为你的眼神已诉说一切。”
胜总轻轻笑起来,“可是,你真的很美。”
“不,美的是女神。”绮萨儿坚持道,“我没有那么美好,既会加入战争杀人,也常心怀怨恨,直到最近都还如此,甚至认为倭帝倭兵个个罪该万死。我们虾夷族会替猎物祈祷,因为野兽所赐的肉和毛皮是来自它们的珍贵赠礼,必须心存爱惜及感谢,让它们带着这份心意回归冥土。不过,我虽会为野兽祈祷,却不愿替倭兵安魂。”
“战争就是如此,我们也憎恨虾夷人,在与你相识之前,我一直以为虾夷族都是没血没泪的。”胜总如此说着,绮萨儿深深叹气,将头倾靠在他肩上。
“我没有祈祷……还放走了恶路王。你若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喜欢我。”
“无论你是什么,就算是来自阴间的妖怪,我也绝不讨厌你,只会重新认识你的原形。如果妖怪的脸也长这么可爱,那倒挺不错呢。”
那不带矫饰的语气,引得绮萨儿泛起微笑。
“你是倭人,流着倭帝的血,还这样安慰我。幸而有你,我才知道绮萨儿女神的真姿,不再有怨恨。绮萨儿女神的神技,就是像这样伸出友善之手。”少女的纤指缠绕着胜总的手,她说,“我的手掌好小,容不下太多的爱、太深的恨,必须从更亲近的人开始付出。若让女神自由,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
“自从你让勾玉发光后,我就懂了。”胜总轻声说着,吻起绮萨儿的手。“白儿,我纯白温柔的女神,我们一起去武藏吧。”
这夜,绮萨儿不再放开他的手,双双在火炉同侧做着一样的甜梦,直至夜空发白、鸟啭告晓。
翌日,绮萨儿变成白鹘在高空盘旋留意四周情况,又翩然飞下,在步行的胜总身畔不离左右,时而停歇爱侣肩上,真是难舍难分。
即使望见倭军搭造的围栏,绮萨儿仍不舍离开,不久嘹望台上的士兵发觉竟然是胜总,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胜总向岗哨报上名后,寨门打开了,绮萨儿在最后一刹那才依依不舍地飞走。当白鹘从胜总肩上展翅离去之际,几名目送它身影的哨兵简直是目瞪口呆。
回到涌泉后,从鸟身恢复少女身的绮萨儿呆立了半晌。胜总的气息已然消失,这处藏身小屋显得冷清又寒伧。无精打采地走进屋中,正当拾起脱下的衣物时,她惊愕地注视着地面,原来衣裳下正放着那块发光的勾玉。
这是胜总默默留下来的传家宝玉……以及他的心意,都是为绮萨儿所留,希望她能下定决心同赴武藏而留置的明确承诺。
胜总,我不能离开你……
绮萨儿紧握着散发薄红光芒的玉石,任泪水尽情滑落,好想即刻插翅飞往守寨,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然而她知道不可能,小屋四周开始喧噪,马蹄、人声,来者的数目正足以包围这间狭小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