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烽火连天,许多载着武装士兵的沉重战马蹂躏着大地,千刀万剑正在交击,空气中发出酸腐臭气……有好多人死了……
直想作呕的绮萨儿咒骂着大举进攻造成无辜牺牲的倭兵,虾夷人对入侵者绝不手下留情,但只要不受侵犯,就不会发动流血战争,为何倭人不了解这个道理?她在激愤下跃出杉木林,奔向秋草丛生的广阔平原。
战场近在咫尺,不过战势大致已成定局,当然是倭军败北了。可是,虾夷的伤亡在所难免,究竟有多少伤兵呢?
她轻巧地穿过高茂草丛,突然停足,频频扇动鹿耳探听动静,又改变方向奔跑。有某种带着强烈血腥味的东西在草中缓动,那是沉重拖曳的脚步声,似乎有伤兵在此。
绮萨儿略一迟疑,因为以兽身出现在人前会犯忌讳,更重要的是这副模样实在有失体面。然而,任伤者独自喘痛见死不救会让她良心不安,至少该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于是她轻轻走近。
才瞥一眼,绮萨儿便后悔了。对方竟然是倭兵,而且还两人同行,其中一名伤势严重到无法步行,能走路的另一人将他搭在肩上拖曳向前。那名士兵也受了伤,气喘吁吁几乎倒下,仍咬紧牙关想一步一步向前挪进。士兵的脏污脸上大汗淋漓,这时突然抬眼一看,发现了草丛中的绮萨儿。
“益成,你看,有只白鹿,它真漂亮。”他深吸着气,对搭在肩头上的同伴说道。
鹿则小心翼翼地扇动双耳,优雅地伫立原地,原来绮萨儿学过倭语,了解士兵所讲的意思。
“白鹿是吉兆,我们运气真好,快到守寨的围栏了。”
他是个年仅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士兵,声音虽嘶哑,仍含着少年语气。另一人则无法抬起面孔,绮萨儿心中感伤,扶着同伴的士兵虽不断向他说话,但那人早已气绝身亡。
放下他吧,那人救不活了,就算拖着走也没用。战败士兵的下场怎么会这么凄惨呢?绮萨儿悲哀得浑身难受,很想指责参战士兵的不是。还不明白吗?放下那个死人吧,否则连你也回不了同伴那里。
抵达倭人守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发现年轻士兵的侧腹染血,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走到目的地。她终于忍耐不住,伸着鹿颈轻轻说:
“你若不想变成白骨,就放下肩头的同伴吧。他已经死了,必须回归大地。”
那名倭兵或许意识模糊,不曾留意是鹿在对自己说话,只答道:
“不行,怎能让益成在这种遥远的地方化为尘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要一同回武藏。”
阿高惊讶地注视着这名土兵,绮萨儿也睁圆眼眸望着他,那是一张带有污泥、看似固执的侧脸。年轻士兵继续前进,好奇的白鹿跟随在他身边来到草原旁的土堤,那人终于体力不支,即使是缓坡也无力爬上去,身体一晃便倒地不起。
“好倔强的人,既然活得不耐烦,干脆让我把你们一起埋掉算了。”绮萨儿又对土兵说道。
她微微愤怒,觉得对这种快断气的人多话简直白费唇舌。士兵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但是听见她说话,就抬眼一望。
“没想到鹿还会讲这种话啊。”他苦笑般喃喃说,“你要埋人?我倒瞧你怎么挖坑?”
“就这样挖。”绮萨儿莽撞地恢复少女身姿。
她的本性向来冲动又率性,不过这实在过火了点。恢复女身的绮萨儿除了长发如波之外,简直一丝不挂,然而她将头一翘,挑衅似的低眼瞧着这名士兵。
土兵大惊失色地望着蓦然现身的少女,他横卧在地上茫然地眺望着她的身姿,不久泛起微笑。
“我快死了……竟能看到这世上最美的东西。”
听见他的低语,绮萨儿觉得有些遗憾。本来有时还更漂亮的……
绮萨儿有美丽的衣裳,等到祭典时才会穿着装扮、梳整光鲜,戴着琳琅佩饰出门。她觉得那时的自己相当好看,此时真不凑巧,身上不带任何点缀。
“这就是吉兆?在死前能见到女神?”
绮萨儿点点头,“对,我是绮萨儿,就是虾夷炉畔之火的女神。”
想起方才与阿贝乌其芙奇发生争执,冒用老夫人的名号让她感到难为情。
“火的女神……怎么是白火啊。”
年轻人又想微笑,但只能露出扭曲的表情。他接着费力解下颈项上的绳线,好不容易将它取出来。
“虾夷女神,您能听我说一个心愿吗?我不想将这东西埋在此地,希望能送还家父。无论是谁都行,是否能请您将它转交给倭人呢?家父是武藏国足立郡郡长,名叫丈部总武……”
线端垂着一块小石,是由半剔透的白石雕成的勾玉。绮萨儿见他拼命忍痛才找出这块玉石,不禁心肠一软接过来,她知道这块勾玉看似小巧,对年轻人而言却是无价之宝。当她接过玉石后,士兵将手无力地垂落在草地上。
“我会记得令尊大名的,不过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就在绮萨儿迫不及待想询问时,年轻人已闭眼不再回答。她连忙伸手探他的手腕,脉搏并未停止,不过显然再耗下去,他也会和友人一样变成亡魂。绮萨儿垂眸望着失去意识的倭兵。
竟没向我乞求捡回小命呢,他一定是不想向虾夷女神讨饶。当着我的面,居然只交托了这块小石头。
绮萨儿带着不满的语气说:“我这双手既能挖坑,也能救人,你还真顽强,难道除了石头就没别的心愿?”
她忽然想到,究竟什么是敌我?为何有必要互相厮杀?这名年轻人出生在关内南方,奉倭帝之命远征虾夷,他的生命和虾夷人一样皆由父母所赐,他曾经茁壮成长、与友人谈笑风生,并且关怀同伴,也会感受喜悦、伤悲和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