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儿将乌黑长发一拨,哭着跃出垂幕奔向走廊。那身体好轻冉,可是无法机敏地律动,阿高一边觉得她跑得飘飘忽忽,一边随着她前往岩道。他茫然不解,疑惑自己为何变成了绮萨儿,无法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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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萨儿回到自己房内,那是比阿贝乌其芙奇的炉边还小一圈的房间,陈设大同小异,也同样挂着垂幕。她坐倒在铺着大片熊皮的地板上,一股劲儿哀泣不停,一名侍女看不下去,就掀起垂幕走进来,她也是豆蔻年华的姑娘,拥有丰润的面颊。
“公主,哭成这样会伤身呢。”
“普特佳,为了这种事不哭的话,那还用得着眼泪吗?”绮萨儿抽噎着告诉她,“老夫人要幽禁我,说我不是虾夷的守护神。”
“哎呀,炉畔的老夫人当真如此说吗?”
“人家当巫女登上山峰,难道就为了听这种话?原本想替大家尽心尽力,就算倭军来袭我也绝不示弱,老夫人反而说是我招引倭帝,人家对那人讨厌得都快吐了,为何偏偏会变成这样?难道我就不能留在虾夷吗?”
泪如泉涌的绮萨儿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要赐给我这力量?假如不是以这种方式出生,不知会有多幸福啊。我爱我诞生的国度,也喜欢大家,真的很想为族人有所贡献。”
侍女普特佳温和地说:“我们全都喜欢您,自从渡海来的绮萨儿加入虾夷人的炉畔之后,全族就充满了光辉灿烂。无论山兽游鱼,只要有您祈祷,就会欢欢喜喜奉献给族人。我们怎么会不让您留在这里?即使是前往河川下游的少主和军队,也全都将头巾染成象征您的纹印。”
所谓少主,就是族长之子阿弓流为,刚成年的他英俊挺拔、奋勇果敢,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将才。虽然是异母兄长,但因绮萨儿在山峰修行舍弃了俗家,侍女仅称阿弓流为是少主。
绮萨儿的啜泣逐渐平息,普特佳灵巧地走向垂幕外,一会儿端来一碗热饮,暖烟飘着抚平情绪的香草气息。
绮萨儿喝了一口便贸然说:“我知道大家是为我好,老夫人也一样,我不能像个任性的小孩般哭闹。但是我不会改变心意的,绝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请别这么说,先躺着歇息一下吧。”
听出普特佳是在哄自己,绮萨儿倔强地翘起下巴。
“我才不会任人当什么宝贝收藏,如果只为了看到有人因绮萨儿的名而牺牲,那为何还要赐给我力量、为何还要修行?我不该受人守护,而应该守护人。我才不会眼看着族人绑着绮萨儿纹印的头巾去送死,还为此沾沾自喜呢。”
绮萨儿又追问侍女:“如果是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意吧?我们一起登上山峰以来,一直受到你的关照,其他人不会像你这样对我无微不至,只有普特佳才明白我的心情,不是吗?”
“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普特佳一脸死心地问道。
从侍女的神情来看,阿高猜想绮萨儿至今不知多少次向她死求白赖。这次,她又同样露出纯真无邪的表情说:
“只要一点嘛,一点点就好。拜托你去拨动老夫人炉里的木柴,只要这样她的结界就会出现破绽,我便能乘机逃出去了。”
普特佳不禁面带忧色说:“还请您三思,这次情况非比寻常,炉畔的老夫人不惜布下结界禁止公主外出,一定有很深的用意。”
“普特佳,难道你也替老夫人说话?连你都离弃我的话,绮萨儿就无依无靠了。”
绮萨儿悲哀地睁大眼眸,“我绝不会让你受责罚的,就照上次的方法,老夫人还不知道就算再小的缝隙,我也能穿过去呢。”
普特佳这次仍抵不过少女的苦苦恳求,对于这位言出必行的巫女公主,她只能屈服地前往阿贝乌其芙奇的房间,战战兢兢地轻推了一下炉柴。与此同时,阿高对于强人所难的绮萨儿是既感惊愕,又有些佩服,这个少女比想象中更有活力。
就在普特佳拨动柴薪时,绮萨儿霎时神采奕奕地起身。“做得好,这样就能离开了。”
她立刻解起长辫,松开的柔发像是粼粼细波摇曳,从背脊飘然展至腰际,接着解开额带,取下耳环和翡翠首饰,又松绑长衣束带。
慌张返回的普特佳几乎快哭道:“公主,请您别走……”
“不要紧,我很快回来。你必须假装一切如常,我会留下自己还在这里的气息,只要老夫人没亲自来访,就不必担心露出破绽,何况她绝不会起身离开火炉边的。”
绮萨儿说着,长衣从肩上滑落,层层衣服重叠落在熊皮毯上,那肌肤在灯火中隐约透着白辉。她毫不排斥裸身,但是阿高被迫看见自己的坚挺双峰时,还是受到了相当的打击。
“那我走了,其他事情就拜托你了。”
这就是女神的神技吗?纯白的光辉占据整个视野,此外阿高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没感受到绮萨儿的意念,因为无法随着她变化而被遗弃在此。
阿高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彷徨好一会儿,总算感应到绮萨儿。他拼命把这种感觉拉近后,尽管感到一层跟至今为止不同的薄膜将自己隔离在外,但已能透过她的视觉看到景物。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得知眼前的景象,因为自己正快速晃动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阿高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绮萨儿正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奔向山路,显然她现在并非少女,而是以四蹄踢踏地面奋力奔驰,阿高从那跳跃般的轻快和律动得到一个结论:她变成了一只鹿。
即使没去寻找化身为鹿的少女绮萨儿,即使她已改变形象,阿高还是清楚意识到她的确存在。变成鹿的绮萨儿丝毫没丧失明晰的感知力,除了眼见耳闻,还能保持思考。雨后的森林散发着浓郁的杉木香,枯叶堆积的地上绵绵软软。日影西倾,尚需片刻才会隐没山间,鹿开始敏锐嗅闻,辨识即将前往的地点。
这是焦烟味,隐含一股血气,血腥味竟然传得这么远。战争已经开始了,草木为之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