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您……不该说这些的。”他声泪俱下道,“您应该明白生下我是罪过,大蛇剑的力量恐怕绝对是这项罪行的印证。有人曾想在河中杀死襁褓中的我,或许那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小俱那自懂事以来就不曾在人前放声恸哭过,如今他终于明白,原来这种宣泄方式才能稍微减轻火烙般的悲痛。
百袭姬紧抱着抽噎不已的少年,轻声说:“别难过了,你不需要受这种苦,这是母亲的罪过,全由我来承担,你没做错任何事。你被生下来,为何非受谴责不可?别再自责了,要责怪就该怪我才是。”
小俱那依然无法遏止哀泣,不过逐渐感到一种抚慰般的轻倦包容了自己,原来哭泣正是安慰人心之始啊。
百袭姬的确行为失检……可是我没有拒绝她的勇气,或许她才是最后接纳我的人,因为她就是母亲……
小俱那的眼底再次如烙印浮现般升起岛上燃烧的光景,无论如何,他都永远回不了三野、无颜以小俱那的面目示人了。
远子在哪里?是否还安然无恙?
他曾打算从容就义,一心盼望与远子诀别,然而他还是活了下来。
即使如此,再也没比此刻更让他感觉到与远子心隔万里的了。永远不会相见了。小俱那痛苦之余心想,既有今日,就绝不能饶恕自己再有想见她的念头。
“不知巫女大人今后会如何打算呢。”远子像是自语般对象子说道。
“老夫人说会回斋宫,占炉已毁、神坛也烧尽,虽然一无所剩,不过她曾说不会离开那里。”
就在翌晨的日出时分,丧山屋寨的众人打理好仅有的行囊,在分配食粮后各自逃往安全的地方,然而,大巫女仍迟迟未决避难之行。
“换句话说……巫女大人也和娘的想法一样。”远子喃喃说道。
只有她与象子两个未成年的女孩留在此处,她深深觉得自己仿佛将橘氏之女的一切重担尽数挑起,何况还被遣向命运难测的未来。两人也是一早就从屋寨启程,这时正在丧山岭上回首俯看乡景。
从脚边林木间隐约可见的渺小屋寨,远子结绑的栅栏看似小指一捻便会破碎,只要翻越了这座山就再也看不见故乡了,因此两人从刚才起就一直磨蹭着不忍前进。
“好了,走吧,留在这里生出根来也不是办法。”远子毅然说着,将行囊挑在肩上。
然而,饮泣的象子却站不起来。
“不行,再等一会儿,这是最后目睹家园的机会了,我想牢牢记住这幅景象。”象子抽噎地说,“真是好残酷,我快吓死了,简直六神无主。三野灭亡,害我只能流离失所,为什么就只有我遭受这种命运?”
怎么会好死不死跟象子一起长途跋涉呢?远子厌倦地暗想。前途一片黯淡,不过在这点想法上,象子倒与她心有戚戚焉。
“远子心肠好硬,一起难过有什么不对?我们今后都无家可归了,用不着急着赶路。”
远子只将象子的怨言当耳边风。
“我们答应大巫女要去伊津母的,我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件事,如果陪你耗下去,太阳下山都还不能动身。”
“真过分,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人家今天若没充分休息就爬不上山,因为我肚子好痛、头好晕,全身难受极了。”
远子忍不住高声说:“大家还不都无精打采,你不是一直是个连‘病’字都不知道的人吗,为什么现在变成这副德行?”
象子狠狠回她说:“所以我才说远子粗枝大叶,若是女人家谁都很清楚,每个月一定会有身体不适的日子,你呀,连这种经验也没有,对吧?”
远子不觉满脸羞红起来,象子看在眼里,仿佛夸耀似的说:
“跟没经验的人讲难受也是白搭,身为女人就得吃这种苦,所以才不适合旅途奔波,应该多关照点才对。”
按捺住气恼的远子重新整顿炮火道:“所以我一辈子没这种经验更好,有反而是自找麻烦。到了伊津母,我一定会当个战士。”
“还讲这种话?”象子失笑说,“你是当真?”
“不当真谁敢开口保证?当然是由我去找小俱那,要对付他的人也是我。”远子以顽固的语气反复道。
背向故乡离去的远子边走边寻思着,决心成为一名战士,正是自己目前唯一的信心支柱。
我绝不会沉湎过去,也不再流泪,今后就当自己是男儿身吧,我要再见小俱那一面,在杀死他以前绝不要女性的软弱……
远子如此想着,只有当自己手刃小俱那时,他们俩才能恢复到从前,回溯到两小无猜的天真时代,不带任何矫饰地喜欢他。
第二部玉之御统
银汉织女,美串为饰,玉之御统,皙颈相缀。
《古事记》
第五章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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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各方神明在这时代已渐少现身,对旅人而言,神祗如今依然存在,留驻在远离人烟的边界岭谷。他们都是狂暴的神灵,据传每次过路的人当中三人就有一人惨遭杀害,而且不问情由,在别处又夺去另一人的性命。神明杀人不需要理由——大抵来说神明最擅长制造无心的残酷,人们只能怀着戒慎恐惧,忍耐这些诡变无常的强者恣意决定人选。
然而,据说仍有少数人虽无法与狂暴的神灵完全沟通,却能略窥神意,换句话说,这些人就是巫女。象子好歹算有几分修行功底,曾受过如何判读“兆头”的训练,因此,这两个无依的旅人除了在雪山有过失误外,都是幸免于难的一方。就连壮汉都大叹难行的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