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过多的绸缎黄金,作为征纳女官的用度,让羽柴乡名副其实地财利双收。乡长不再把狭也视为下民,非常礼遇,让她讶异今非昔比的同时,也空虚到无法感受到喜悦。
狭也将装满数个藤衣箱送来的薄绢和精美染织布铺展开来,仿佛错置空间的彩虹泛滥着艳丽的色彩,将局促的家里层层围绕。
狭也难以置信地问:“这全是为我打点衣裳的?”
“真是的,还得靠村里的妇女帮忙,非赶在出发前缝好不可呢。”
母亲八田女破涕为笑说道,一边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抚摸着光鲜的布面。“能剪裁这么昂贵的布,我这辈子连想都没想过。”
“就在家里放几匹吧,没必要全拿来做衣裳。”
八田女摇摇头,“那可不行,娘不能让你在高贵的公主间感到寒酸呢。”
“娘!”狭也涩声笑了,“我才不可能成为公主呢。村女就村女,有什么不好?”
“不,你跟别人不同。”八田女坚持地说,然后停顿片刻。“从你在山歌会上没和平凡青年交换平凡的誓言起,娘就这么觉得了。希望你在这老房子生下孩子,成为热闹的大家庭,简直就是梦中之梦,虽然娘也曾有一点点期待,不过听到你要人宫时,还是比天塌下来还吃惊哪。”
狭也凝视着母亲,这位因农事辛劳而早在脸上留下刻痕的驼背老妇,因为天灾丧子,直到晚年才收养自己。对八田女而言,能见到孙子的脸是唯一的乐趣。
“我马上会回来的,也许被赶回来也说不定。”狭也情不自禁这么说,八田女逞强地哼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如果这样的话,不就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吗?娘是不会放你进屋的。好了好了,专心缝衣服吧。就算要去当女官,娘也不想让你偷懒针线活儿。”
那天夜里,从外归来的乙彦在看过狭也试穿缝好的衣裳后,难得喝起酒来。月代王吩咐乡长代为转赐给乙彦的财物,让老夫妇俩用之不竭,但因事出突然,乙彦和八田女都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乡长对我说,没有比有个孝顺女儿更好的了。”乙彦边拿起酒杯,笑笑说,“梓彦大人大概还在后悔吧。那天在后山发现野猴子似的小女孩,若不是硬交给我,而是他自己收养就好了。再怎么说,当时都是因为你这孩子长得不算讨喜,浑身发黑又皮包骨,全身裹着破衣,只从小竹丛里露出两眼闪呀闪的。”
狭也苦笑起来,“根本就是土蜘蛛的小孩嘛,为什么还收留我呢?”
乙彦隔着花白的眉毛看着狭也,“无论是谁的孩子,只要是没爹没娘的幼儿,哪有人会见死不救呀?这是人之常情。狭也,不是常有这种说法吗?就算是土蜘蛛,原本也同是丰苇原中之国的子民。是自从高光辉大御神降临后,才瓜分成两派的。”
“嗯。”狭也低声回答,胸中毕竟百感交集。她对还没尽心道谢报答父母就辞别离去一事,感到十分歉疚,但乙彦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让她不禁欲言又止。
“爹——”
乙彦像是察觉到狭也的心情,醚着满布鱼尾纹的眼睛微笑着。
“你是我们家的女儿,羽柴的孩子,爹以你为荣,无论是到真幻邦还是任何地方,你都要拿出自信。”
狭也带着最后一瞥的心情,沿着河岸甬道漫步。出发在即,在这个风雨欲来的季节前,初夏的黄昏是如此清爽宜人。舒展的柳叶乘风摇曳,蛙声呱呱和鸣。浓浓熏染的青叶香,与温热草原上散发的闷湿气味——风中的气息已经完全属于夏季。近挂在山巅的夕阳,还有映照天色的河水,在下游闪烁着灼红。狭也站在不见人影的川原上,想极目眺望河流的尽头。
不知有多少次她在这条河里流放竹叶小舟玩耍,而对未踏上过的土地、素未谋面的人、未知的众神,也不知梦想过几回了。虽然将梦想托付在一叶小舟上,但狭也当真想都没想过要离开村子。真幻邦,据说是在比此河终点更往西的地方。对狭也而言,都城与本村的位置关系完全不在想象之内,她幻想要去的只是一个如梦中楼阁般的地方。
狭也微微叹息后,解下颈上挂的穿线勾玉,天蓝色的玉石贴在肌肤上,因此看来像有血有肉般地温润灵动。她再将玉放在右手上——已经这样尝试好几次了——将它叠合在胎记上。真不敢相信一个婴孩能拥有这种东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块美玉,如果这是择妻的宝物,那么狭也大可扬眉吐气一番了。
丢了它吧。
她心意已决,因此才来到川原。狭也想将水少女的玉石还诸流水,这东西她并不需要,如果成为真幻宫的女官,不能带去这种有阴霾的东西,必须将暗族的点点滴滴抹消才行。
狭也紧握右手,然后高举挥动起来,就这样心一横将它丢得远远的——
然而,她还是没抛出去,好像手被人按住了一样。狭也踉跄着,对自己感到很无奈,又像做了难为情的事一般,四下张望了一下。
夕暮的昏暗开始弥漫川原,狭也眼尖地发现似乎有人从较上游的河堤坡道走下来,于是她慌忙将玉藏进袖里。丢玉的事若被人撞见,可就不妙了。人影似乎直接朝这里过来的样子,狭也揉揉眼睛,到底是谁会在这种时候过来呢?
要认清是谁其实并不困难,即使暮色隐藏了对方面孔,但身形却很独特,此人的头顶高结着大髻,平民所没有的长衣曳及脚踝,还有中年女性略胖的圆肩。来人是神镜神社的巫女,因此狭也连忙行礼。
“晚安,巫女大人。”她边说边觉得不可思议,狭也从未见过神社的巫女独自抛头露面,就连白天也很少见到,天色暗了之后更是绝无仅有。
巫女一停步,就妄自尊大地傲视着狭也。她老是这种态度,就连对乡长也是如此,如今又比平常更冷峻三分。接着,她吐出意想不到的话语:“我被免去巫女一职,现在正奉还神镜回来。”
从声音中能感受到一股冰寒怒气,狭也浑身哆嗦地睁大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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