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收好啦。”
清太并不知道,妈妈曾将衣物寝具蚊帐之类运到了西宫的亲戚家里,那寡妇不无挖苦地说着:“还是海军好啊,搬东西还出动卡车。”她一面说,一面从走廊一角取出用蔓藤花纹的包袱皮盖着的行李,将其中的箱笼打开,里面现出节子、清太的内衣之类,还有妈妈平时穿的衣服,西装箱子里面还有出门时才穿的长袖和服。樟脑丸的气味令人怀念。
玄关边的三叠“小屋指派给他们兄妹住。凭着罹灾证明,他们可以领取大米、鲑鱼、牛肉、煮豆罐头等特别配给。
余热退尽之后,清太来到从前的住处,只见满目焦土,根本认不出这里曾是自己住过的家。他凭着记忆在那狭窄的地基上一挖,发现收藏在陶瓷火盆里的食粮安然无恙,于是借了一辆大板车,一连渡过石屋、住吉、芦屋、夙川四条河,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运回来,堆放在玄关口。
此时寡妇又来挖苦说:“还是军人家属奢侈呀。”一面却满脸高兴,仿佛是自家的东西,将梅子干分送给左邻右舍做人情。
因为持续断水,男孩清太能够帮她从三百米开外的水井汲水回来,自然离不得。她女儿在女子学校四年级念书,现在被动员去中岛飞机厂干活,如今也请了一段时间假,在家里哄节子。
去汲水时,清太看到附近去打仗的士兵的妻子和半裸着身子、头戴方顶学生帽的同志社大学的学生手拉着手招摇过市。他们在街谈巷议中是众矢之的。清太和节子则因为寡妇一副恩人的姿态四下吹嘘他们是海军的家属,妈妈死于轰炸,成了没爹没娘的可怜孤儿如何如何,博得了众人的同情。
天一黑,近旁的储水池中,食用蛙便会呱呱地呜叫。从那里流出来的水量丰富的溪流两畔,青草茁壮茂密,每一片叶尖上都闪烁着一只萤火虫,伸出手去,那光亮便会移上手指尖。
“节子,抓住了噢。”清太把萤火虫放在节子的掌心,可节子总是用力一攥,于是萤火虫立时便被捏碎了。将手掌放在鼻子前,就会闻到一股腥臭气味。湿湿的、黏糊糊的六月夜间,虽说地处西宫,却因靠近山麓,空袭似乎是与己无关的事。
清太给爸爸写了封信,寄给吴市的海军司令部,托他们转交,结果如石沉大海。
因为有职员曾经死乞白赖要妈妈在他们那儿开户,所以清太对神户银行六甲分行,还有住友银行元町分行记忆犹新,便上门去查询了一下存款余额,回来后告诉寡妇说,金额是七千元。寡妇立刻便神气活现:“我丈夫去世时退职金可是七万块钱呢。”还扬扬得意地夸赞自家的儿子:“幸彦那时还不过是中学三年级,可是对总经理的问题对答如流,还受到表扬了呢。真是落落大方呀,那孩子。”清太夜里总也睡不踏实,不时会受惊似的哭叫着醒来,第二天早晨自然起来晚了,因此寡妇的话像是在指桑骂槐。
才不过十来天,广口瓶中的梅子干和干鸡蛋粉等便踪影俱无了,罹灾者特別配给也已消踪匿迹,三碗两盏的饭,一半变成了大豆、麦子和高梁。两个孩子正值能吃的当口,寡妇便疑心连自己的那一份也被他俩吃去了,于是一日三餐的杂烩粥一勺子就可伸到锅底,将稠米粒舀给女儿,给清太节子的是满满一碗只有菜叶的汤水。大概是略感内疚,她有时会说:“阿鲤可是在为国家出力呢,得多吃点儿,好长力气。”厨房里总是传来她用铁勺铲刮黏在锅底的焦粥的声响,想必那焦粥十分入味,又香又韧吧。一想到寡妇正在大口吞食那焦粥,清太与其说义愤填胸,倒毋宁说是馋涎欲滴。
在海关工作的房客精通黑市交易,常送些牛肉、糖稀、鲑鱼罐头给寡妇,讨好她,对她的闺女有所图。
“到海边玩玩去不?”梅雨季节中偶尔放晴的一日,清太见节子出汗颇多,心内不安,他听说用海水洗拭一番对身体有益,便如此说道。节子那一颗童心是如何理解并接受现实的,清太不得而知,现在她不大提妈妈了,只是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哥哥。“嗯!想去想去。”
一直到去年夏天为止,他们每年都会在须磨租一间房子消夏。那时,清太将节子扔在沙滩上,自己一直游到海中渔夫安置的渔网玻璃浮球处,再游回来。沙滩茶馆只有一家,卖甜酒酿汤。兄妹俩呼呼地边吹边喝飘溢着生姜香味儿的甜酒酿汤,回家后还有妈妈做的炒面粉。节子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呛得满脸都是面粉。节子还记得这情景吗?清太差点儿问出口来一一且慢!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勾着她回想起往事来。
沿着小河走向海滩,笔直的柏油路上随处可见停放着的马车,是要运送疏散行李的。一个头戴神户一中的帽子、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小胖子,正双手抱着看上去就很重的书籍放到马车上,而马儿却只顾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
向右转便来到了夙川的河堤上,途中有一家叫“帕波尼”的咖啡馆,出售用糖精调味的琼脂,于是买来吃了。一直到最后还在坚持做蛋糕卖的是位于三宫的“约海姆”。半年前,店主宣称关门大吉之前最后一次制作巧克力蛋糕,妈妈还买了一块回来。
那家店的店主是犹太人.说起犹太人,昭和十五年前后,在清太去补习算术的筱原附近的红洋房里,常常会有犹太人来,年纪轻轻的,却人人都留着一把大胡子,到了下午四点钟便排着队上澡堂子去。分明是夏日却还穿着厚厚的长大衣,有的人两只脚上都穿左脚的鞋子,拖着跛足。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大概也做了俘虏被遣送到工厂里去了吧。都说俘虏干活卖力,正式职工只晓得偷了铝合金去做香烟盒子,昧下合成树脂去做发簪。
夙川河堤全部作了菜地,南瓜、黄瓜的花儿朵朵盛开。国道上几乎不见人影,沿着国道栽植的树丛当中,为了本土决战而保存下来的中级教练飞机,装模作样地披挂着伪装网,静悄悄地躲在那儿。海岸上,可以看见小孩子和老婆婆在用一升的大酒瓶汲取海水。
“节子,把衣服脱光。”
清太用手巾浸过海水,擦拭着节子那已经很有些女孩儿家模样的、肌肤丰满的肩膀和大腿,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恐怕有点凉呢。”说着,清太一连洗了好几遍。在满池谷,洗澡得到邻家去借浴室用,而且常常是最后一个入浴,再加上灯火管制,只能黑灯瞎火地洗,几乎毫无洗澡的感觉。清太仔细看看节子的身体,很像爸爸,肤色白皙。
“那是咋回事儿?有人躺在那儿呢。”节子问。
举目望去,只见低低的护岸堤坝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