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掺和了。她可是我的孩子。”
“得了吧,你要吓坏伸子了。”
“你就甭插嘴了。难得待在家里,只管娇宠孩子,会把伸子惯坏的。”
这下连贞三也不开心了,沉默不语。伸子待在角落里,还在哭哭啼啼,根本不明白眼前的事态。
“伸子,把你扔掉的饼干捡起来,放回饼干桶里去!”
“这种事,你说了她也不会懂。”
“你闭嘴!”久子泪水盈眶,激动地说。
贞三抱起伸子,不再争执,自己动手去捡拾废纸篓里的饼干,伸手也学着样捡了起来。
“太奢侈了。吃饭也是这样,不喜欢的,吃一点就扔下。又不喜欢喝水,只喝橘子汁。”镇定下来之后,久子说道。
“这个么,现在的孩子,没法子啊。我小的时候,连糟蹋了一粒米都要挨骂呢。不过,那么生气地训斥孩子,男子汉可做不到。还是怀胎十月的妈妈有自信啊。”贞三半开玩笑地说。
不!我因伸子吃点心时的浪费和莫名其妙的偏食动怒,并非为了这些。
刚回东京不久,三月十日,就发生了空袭。高树町紧挨着红十字医院,所以平安无事。尽管大家都不相信这种说法,但还是相互转告。经历过东京大地震的父亲认为广场危险,为了以防万一,他将避难场所定为附近的美术馆。
五月二十五日夜里十点,防空警报响起,我们将缝纫机、粮食之类扔进院子里挖出的防空洞,覆上榻榻米充作盖子,父亲甚至宋不及在上面撒上一层土。
涩谷方向陡然大放光明,风越刮越猛,隆隆的轰鸣声几乎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偶然抬头看看天空,只见夜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火把,一点点地向北流去。
母亲背着文子,父亲提着铁桶,呆然举首仰望。到处都流传着躲进防空洞的避难者被堵在里面活活烤熟的故事。躲避在洞中,一旦燃烧弹落下,便得马上扑灭它,但只需看看那不可胜数的燃烧弹,谁的力气都会丧失殆尽。
四周出奇地安静,旋即响起了“哐啷哐啷”击中瓦块的声音,“梆梆梆”爆炸的声音。自家和左邻右舍看上去似乎并无异状。
“不能松手!”父母将我夹在当中,迈步向前走。来到电车道上,狼奔豕突的人流中,大家相互磕磕碰碰,喧嚷叫骂。临街的二楼上,人头攒动,众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对着起火处指手画脚。向神官方向望去,夜空全被染成红色,炸弹的呼啸声、爆炸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来到南町,便看见了流火,火星只要击中什么东西,便会猛然进裂,燃起大火。返回霞叮,穿过广尾,只见左手的高岗上鸦雀无声,便顺着细细的小道登上去。那里有防空坑道,居民们似乎全避难去了,空无一人。朋友的钢琴老师就住在这一带,这里的地形我多少有所了解,便镇定下来。母亲将文子从背上放下来,交给我,和父亲一起站在坑道口,透过树丛眺望着火海。文子丝毫不害怕,想下到地上去。
我们正打量着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坑道,仿佛是看准我们有所松懈,炸弹的呼啸声又一次响起。一开始,我按照大人教的,用手指按住眼睛和鼻子,抱着文子向下卧倒。抬头向父母看去时,却见母亲倒在了坑道入口处。“绷带!绷带!”父亲惊慌失措,我想过去,却被父亲推了回来。母亲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不知是燃烧弹还是小型炸弹的细小弹片,深深扎进了母亲的胸脯,我并没有亲眼目睹。伤口直径虽只有五毫米,母亲却是当场死亡。
四谷的亲戚家也遭焚毀。我们只得寄人篱下,投奔父亲一位住在中野、应征入伍的同事家里。母亲的葬礼上,甚至连点一支线香的余裕也没有。二十七日中午,父亲将母亲的遗骨放在一个粗糙的盒子里拿回家来,一直默默无言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背着文子,再度转移去了新潟。
新潟也变样了。谁都心里有数,B29轰炸机已经将大都市悉数炸毁烧光,今后的目标就是地方城市了。半年前那令人无忧无虑的景象已荡然无存,遍地都挖着防空壕。但凡凑到一起,话题准是算计有难时如何逃命:应该过桥往东逃,还是朝海边跑。粮食问题日益恶化。
父亲的部下对东京已然绝望,逃回了新潟老家,认为这下日本已经完蛋,下定决心在此务农,因此他家的气氛截然不同了。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带着幼小的妹妹,被战火驱逐到此地而已。
“布娃娃和书籍全都被烧掉啦?啊呀呀,可真是……”同龄的女孩表面上做出同情的样子,睑上却分明写着“活该”二字,蔑视我们。
无论在谁看来,久子都十分喜爱孩子。伸子自不待言,就连听见邻家婴儿的哭声,她都会踊跃地去哄,也不管人家妈妈怎么想。有时见久子多管闲事,便有人冷嘲热讽说:“对婴儿来讲,啼哭也是种运动呢。”然而只要听见婴儿啼哭,她立刻就会坐立不安。伸子跟爸爸亲,贞三回家晚,她便焦躁不宁,不肯入睡,还不停地撒娇吵闹,这时久子会突然厉声怒吼:“別哭了!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快别哭,妈妈要生气了!”久子勃然变色,怒目而视,使得伸子更加恐惧,真的大哭起来。久子于是堵住耳朵,逃进另一个房间,闭门不出。待冷静下来,她会请求贞三以后早点回家。然而电视台的工作刚刚走入正轨,贞三没有依从,听了原因后不禁笑出声来。“什么呀,孩子晚上哭闹不必那么介意。你别去管她,她自个儿会睡着的。”
然而,久子益发不能忍受晚间和伸子独处了。虽然不是每晚如此,可一听到伸子的哭声,她便会坐卧不宁,取出贞三的威士忌兑水喝。拼命压抑至今的那恐惧的原形,伴随着伸子的成长开始无法藏身,逐渐显露出真面目来。
在新潟的生活很艰苦。
我们是由父亲送来的,等到父亲返回东京,这家人的态度便陡然一变,声称二楼我原先住的那间屋子已经由儿子住了,安排我们住在土仓里。土仓虽然有两层,却胡乱堆放着蓑笠、蓑衣、锄头等农具,还有木雕的胸像、肖像画、书箱及形形色色的破烂。他们在土仓中隔出来一个角落安置我们。马上就要到夏天了,这里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