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络绎不绝地出现了。这些人究竟如何维持生活?善卫百思不解。

  恭恭敬敬地将骨灰安置于两叠半小屋的角落,尔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开壁橱查看究竟。只见碗橱中铺着的纸下面,放着神户银行的存折、写有善卫及公司名的纸片。存折余额一千元,她每个月都在同一天将一万元悉数取了出来。衣箱的一角放着连做抹布都没人要的破烂衣服,包袱里是念珠、经文、写有舍利万健三俗名的粗陋牌位、米袋,此外便別无长物。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每月生活费达两万多的人来说,这情形未免太不堪。她会不会成了公寓里这帮稀奇古怪的家伙的牺牲品?善卫虽然心中疑窦丛丛,然而事已至此,怀疑也无益。

  牌位不便扔掉,善卫便将它同骨灰罐一起包好,暗忖以后再处理。如今姑且得先表示谢意,遂用纸包了一万元,递给开洗衣店那人,说:“这个给大伙儿消消秽气。”

  善卫重新审视德井公寓,思考阿绢在此时,在想什么,又是如何生活。正沉湎于冥思之中,有人呼唤他。是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他口气亲昵地说:“我就是昨天打电话的人。听说一切都已经办妥了。本来想来帮帮忙,可是工作离不开。”

  “啊,多谢多谢。”善卫鞠躬道。

  “舍利万阿婆一死,这公寓里的人都慌了神。所以我就多管闲事了。”

  “那……您不是这儿的人?”

  那男人夸张地摇手不已。“不是不是。此地早先是租借给战争中受灾的平民,后来住进来各种各样的人,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大概大家是想捞点拆迁费吧。”他似乎颇觉厌烦,慌忙又说道:“不过,舍利万阿婆可不一样。这位阿婆一一我也许不应该讲一一虽然生活困难,可真是了不起呀!”

  瞧瞧这情形,善卫看不出哪儿了不起。

  “我们再三劝她领取生活保障费,她始终不肯,总是说自己有人赡养。”

  从未领取过生活保障费?父亲的确说过,如果她没有工作,就可以领取。再加上善卫寄给她的钱,足够她花。

  “我想,或许她有一小笔存款,她死后,那些钱被公寓里的那帮家伙抢了去可不行,就和医生一起在家里找了找,结果找到了您的电话号码。”

  两人开始向着山前走去。善卫根本就没听见那男人的话。

  如果没领生活保障费,每个月就只有我寄给她的一万块钱。仅仅一万块钱,就算是一个孤寡老太也不够呀!然而她为何要拒绝领取呢?

  “这一带的产权人等着地价上涨,死活不肯卖,所以一直是一片焦土。不过,总算有房子造起来了。”

  远处,巨大的掘土机轰轰隆隆地在挖土。

  “这……舍利万大妈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善卫问道。

  “这个嘛,就在这一带,她常常拄着手杖到这儿来。老太太风度可好啦。”

  阿绢一定是不厌其烦地在这片焦土上走来走去,仿佛朝圣一般。她在眺望着健三粉身碎骨的土地,追忆往日的时光。

  “这……对不起,您大概就是给舍利万阿婆寄钱的先生吧?”那男人快活地问道。

  善卫不自觉地摇头否认。

  “是吗?失礼啦失礼啦。”他顺势推着自行车拐弯离去了。

  善卫不知不觉来到了掘土机挖出的两米来深的坑前。

  娘还是把我当作了自家儿子。她满心欢喜地盼着儿子寄钱来,这是她唯一的生活乐趣。领取生活保障费的话,虽然能够过得舒适些,可是来自儿子的乐趣便要减弱了。娘守在那两叠半大的小屋里,靠着我寄来的钱,靠着儿子寄来的钱,不不,还有,她是守望着爹的葬身之地,活下来的。

  我为什么只寄一万块钱给她呢?只要我愿意,两万块三万块都不在话下呀!就因为我相信那混账的生活保障费,娘才会像遭受轰炸时被烈火赶出家门那样,凄然死去!时至今日方才明白,悔之晚矣!

  善卫潸然泪下,蹲下身去。偶一抬头,却见那挖出的土坑中,距离地表约六十厘米处,是一层红褐色的瓦砾焦土,凹凸不平却延绵不断,甚至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对呀,被土沙遮盖掩埋住的,就是轰炸留下的废墟!

  他蹒跚着走下土坑。眼前,砖瓦腐烂了,白铁皮腐烂了,木片、铁丝叠在一起。善卫将脸贴了上去,半晌不动。然后他解开包袱,在砖瓦之间用手指挖了个洞,取出健三那粗陋的牌位,再从罐子里掏出阿绢的遗骨,仔细地塞了进去。

  “此地就是爹和娘的墓地了。您二老终于聚在一起了。”

  捧来土块,将洞掩埋好。捧着土块的善卫,觉得那片荒凉的废墟生气盎然地苏醒过来,扩张开去。他再一次蹲下了身。

  育死婴

  陡峭的坡道,老鼠飞快地向上狂奔,短腿狗紧跟其后,穷追不舍。随着老鼠的飞跑,有水珠点点滴落,大概是它一直浸在水中的缘故。转瞬之间,狗便擒获了老鼠,满睑肉店小伙计般的奸诈表情,回到一身厨师打扮的少年身旁。少年将手中提溜着的捕鼠笼子,啪的一声砸向地面,震去水滴。

  林荫道旁的树根下,一只浑身着火的老鼠疾跑过去,绕树狂奔.身缠青色围腰的酒保突然像老太婆一般蹲下身去,一边大笑,一边抬起木屐,朝那正冒着轻烟的老鼠一脚踢去。仰面朝天的老鼠,四肢微微颤抖不已。

  星期日午后,打了烊的烟草铺门前放着簇新的铁桶,里面浸着捕鼠笼子。笼中的老鼠好似水栖动物一般,仿佛并不特别痛楚,从笼子的格子孔中伸出鼻子来,从水中张望着天空。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每当看到这火攻加水淹的屠鼠现场,我总是悚然木立,呆望良久,心中确信有朝一日自己也将变成那样,被人用与捕杀老鼠一样的方法杀死。我入神地望着那颤抖不止的长尾巴和胡须、那一眨也不眨的眼睛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