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到他家里来玩了。
一个月之前,京子举着四边印有红白蓝三色斜条纹的航空信封,兴奋地说道:“孩他爹,希金斯先生说是要到日本来啦。咱请他们住咱家里吧,啊?”希金斯夫妻俩与京子,是今年春天在夏威夷相识的。
俊夫开了一家电视广告片制作公司,尽管挺小,可是得与赞助商协商,得到摄影现场坐镇,过着作息极不规律的生活。
他打算做点补偿,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在航空公司里有门路,弄到了便宜机票,于是便将京子和独生子启一打发去了夏威夷。尽管不无与身份不般配的心虚感,可好在小本生意算起账来一锅烩,旅行的花费只需算作经费开支即可。
俊夫颇有些担心,尽管京子在短期大学里学的是英语,可还拖着个孩子,结果终会如何呢?
谁知也许是身为女人亦有一得,她腆着脸皮无拘无束,竟在彼地结识了大批的友人,其中便有希金斯。
据说他是从国务院退休,靠退休金生活,三个女儿均已出嫁。也不知其在职时身居何等高位,夫妇俩相亲相爱地结伴周游世界,优哉游哉怡然自得。
“他们那边的人亲情淡薄得很,就连父母子女,结婚以后也就如同路人一般呢。”京子将自己平素对待父母的刻薄撇在了一边付诸不问,“我觉得对他们热情一点也没啥吃亏的,就给了他们一些照顾。谁知道他们竟然无比感激,还说我比亲生孩子还要可爱哩。”
于是乎,对方又是在旅费仅为五百美金的她根本无从奢想的高级宾馆里请她吃饭,又是包租下一架飞机邀她一同周游诸岛,甚至京子回国之后,对方还在启一生日这天寄了巧克力来。京子则寄去了民间工艺风格的花席子作为答礼。
每周总有一封航空信穿梭飞越太平洋,如此一来二往,最终到来的便是这访日的通知了。
“他俩人可好啦。孩他爹,你也总得去美国的呀,有个熟人的话总归胆子也壮点儿嘛。他们还对启一说啦,叫他一定要去美国上大学呢。”
小算盘也不知道是如何算计的,启一才三岁,就算要上大学,也还得再等上个十五年呢,退休官员的老命能坚持得到那一天么?
俊夫原想嘲弄她两句,可京子那听来好似如意算盘的台词,无非为款待那夫妇俩总需有所破费而做的辩解.因为美国人要到家里做客,而感觉荣耀无比,飘然忘形:“人家可老早就在说啦,说什么想到我家看看,还想会会我丈夫呢。”
什么都还没告诉俊夫,便先断定,他肯定会应允。
“阿启啊,希金斯爷爷和婆婆要到咱家来啦。你还记不记得?爷爷对你说哈啰的时候,你不是还挥着手说拜拜来着么。”京子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哈啰,拜拜,日美亲善吗?二十年前的此时,日美亲善可正玩得热火朝天来着。
“美国乃是一个绅士之邦。号称‘来的罚死他(LadyFirst)’,尊敬淑女,注重礼节。至于那个什么‘来的罚死他’,暂时与咱们无关。可这礼节么,我却担心你们会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来,让人家美国人还以为咱们日本是个野蛮国度呢。”
英语教师从前是出于无奈而教授敌国语言,也许是为了弥补那份自卑感,训斥起学生来如同蜜蜂一般勤勉。但这家伙却生来是个胆小鬼,一遇上空袭,便蜷缩在防空壕里,一边瑟瑟地颤抖不已,一边口诵般若心经.然而他战后却摇身一变,判若两人,第一次上课时便如此说。
他在黑板上大书“THANKYOU”、“EXCUSEME”,顺势做出轻蔑的表情,傲视四周:“就是写了,只怕你们也念不好。”于是又用假名注上了读音:“散可有。爱酷似可有米。晓得么,要在‘可有’这里加上重音。可有!”在那“可有”旁边吱吱吱用力地画上了一道线,由于势头过猛,粉笔折断,飞了出去.
众同学面露轻蔑的笑意:“好嘛,又来了呵。”
两个月之前,教师还将课本拋在一边,高谈阔论什么本土决战天佑在我,在板书“鬼畜美英”时,必定是满腔仇恨喷溢而出,在黑板上嘎吱一声粉笔折断。
老师教导说:简而言之,仅仅是面带微笑说上一声“可有”,美国先生们也能理会的,明白了吗?
于是“可有可有”地操练了一节课。下课之后,大家去填埋围绕校园挖了一圈的防空壕,碰着了一块石头也说声“可有”,别人要求帮忙一起抬粗大的支柱时也说声“可有”,立时三刻,它便变成了流行语。
我们说不来英语,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进了中学,学了三年,能够拼写出来的不过是Black和Love之类,记得住的好歹像那么回事的英语单词是“俺不来了(umbrella)”,连人称代词“阿姨、蚂蚁、米(I,My,Me)”也区别不清。
昭和十八年入学,好像是第一学期先学罗马字的读法,回到家里读出了黄油容器上印着的“北海道兴农公社”,便是俺头一次解读横写文字。
“及思一丝阿派嗯(Thisisapen)”还没来得及长出毛来,英语课便全部改作了军训课,唯有下雨的日子方才仍然由英语老师到教室里来讲课,然而他却大谈什么:“总而言之,美国的大学到了周末,就搞什么舞会之类的,只晓得吃喝玩乐呀。相比之下日本大学生啊……”管自赞美起“学徒出阵”来。
“你们只需学会说‘噎死(Yes)’和‘孬(NO)’就行啦。攻占新加坡的时候,山下将军朝着敌将帕西瓦尔喝问道……”
说到此处,他还砰的一声猛拍了一下桌子:“到底是噎死还是孬?何等之气魄呀!”仿佛面部神经痛似的抽搐着面颊,将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
尽管有考试,然而那日译英的题目为“她的家”,即便你写成了“Sheishouse”,依然能够得分。
红毛鬼的象征帕西瓦尔将米字旗和白旗拢在一起,力不胜支地扛在肩头,短裤下面露出纤弱的毛腿来。
“別看红毛鬼子长得人高马大,可腰杆却软弱得很哩,那是坐椅子坐出来的。可咱们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