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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自己有吗?」
蓝摸了摸脸颊,歪着头想了一下。
「应该算有吧。」
「是吗?那算是奇迹似的平安无事啰!」
「不,或许是已经死过一次也说不定哦……」
蓝露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笑容。
「等等,别故意扯开话题。到目前为止,生活中总有真正遇过一些困难吧?」
「小困难当然是不胜枚举,譬如说,出车站剪票口时,才发现忘了带车票之类的……」
「那为什么像遇到现在这样的事情,藤木先生还是能够这么冷静呢?想必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对吧?」
藤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日本到处都有的公园景象。严冬中凋零的小树林,冷冰冰的长板凳,一群灰色愚蠢的鸽子,还有一对对冷漠的眼神。
「……是啊,像这种绝处求生的情形,绝对不是第一次。之前有一次虽然时间很短,就是拼命地找吃的和可以睡觉的地方,不过如果跟现在的状况相比,还是不一样的。」
「真的吗?那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只不过是失业罢了。」
「咦?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虽然旁边并没人偷听,但藤木还是压低着声音。
「因为我工作的那家证券公司后来倒闭了,所以就被赶出公司宿舍啦!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让我陷入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我也去找过房屋中介公司,但是因为既没工作也没有保证人,根本租不到房子。再加上,心情沮丧到极点,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想着,难道就真的这样无止境的沉沦下去吗?」
藤木回想起仅仅一年半前的心情,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一定是打从心底相信着并不是真的完了,因为毕竟是一路努力过来的。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会被社会遗弃的,就算真有个万一,也应该会有人向我伸出援手才对。」
「藤木先生,听你的口气是住在童话故事里面哩!」
「是啊!然后自己还以现实主义者自居,够可笑吧?」
「是啊,的确很可笑。」
蓝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尽管口气稍嫌恶毒了点。
「对我而言,调职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样一个人拎着简单行李,离开公司宿舍。等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沦落为露宿车站、公园的流浪汉。」
「钱呢?你身上都没有一毛钱吗?」
藤木觉得喉咙深处涌起了一股苦涩味儿。
「我老婆在我离开宿舍前,就已经离家出走了。我只是出去买个香烟,才三十分钟,她就偷偷地把存款和存折全带走了。」
「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
「其实杏子也没有打算全部私吞,因为过没多久,她就用限时挂号把存折及印章寄回来给我。大概她良心发现了吧。只是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公司宿舍了,所以过了好几天才拿到钱。」
藤木的眼神飘向这非现实的深红色的世界里,感觉上似乎与谈话内容不太搭调。
「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居然会落魄到这般地步,很难想象吧?但事实就是如此,曾经是优秀白领阶级的我,与流浪汉之间,如同一线之隔。当实际体会到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哩。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很坚固的地板上,事实上呢,就像古时候的渔夫一样,隔着一张木板,下面就是地狱的感觉。」
「如果你有心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蓝似乎想要缓和一下藤木高涨的情绪,改以低沉的口吻回应着。
「是没错啦!再怎么说,向家人或是亲朋好友周转的话,至少还可撑一阵子。」
藤木脑子里回想起餐风露宿的窘况,现在想想,也许只是个不正常的中年男子在野餐吧。
幸好那时天气还不是那么的寒冷。睡在公园的长板凳上,吃饭的话,就到距离约一公里远的便利商店,拿一些定时会丢弃的便当。约莫过了两天,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坏,过去都是扛着重担讨生活,像这样悠哉过日子其实也不差啊,等等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让亲朋好友知道这种惨况,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哩。一想到这里,就有种剥下内心结疤般自虐的快感。
但到了第三天,就被区公所的职员和警察撵走,理由是因为公园附近居民的抱怨。问题是,并没有带给任何人麻烦,所以这理由听起来实在很牵强,可以想象一场激烈的争吵是在所难免的。尽管如此,当时身无分文的我,连张车票也买不起,区公所的人大概也想快点解决这桩麻烦事,所以就帮我买了张到新宿的车票。
新宿有「流浪汉圣地」之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大家都为了要如何给美丽的鲸鱼,一个保护圣地而议论纷纷,就是听不到要如何提供流浪汉一个乐园的声音。
藤木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睡在JR新宿车站的死角。但是仅剩的一点空间,早就被先来的人占满了。尽管如此,还是勉强找个角落,用瓦楞纸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窝。
然后,天为了三餐而争战着,没有任何人帮忙,一种孤独的生存游戏。
才短短五天,藤木就彻底投降了。利用好心路人给的一百元,打电话给公司宿舍,想说是不是可以拿些旧家具的折旧钱,结果管理员告知杏子寄来了一份挂号信。
结果难以忍受的,并不是饿肚子或寒风刺骨,也不是不能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