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地回答:
「我不打算回故乡。」
这句话不是谎言。
研习时间结束时──知道我能读心却依旧跟我在一起的沙耶,似乎忘了我们刚认识时说的话。
「研习结束后,莫妮卡会回去故乡吗?」
她又问了我一次相同的问题。
我老实地回答:
「……我好像非得回去不可了。」
研习即将结束的某一天。
我收到一封从人生活的城市艾玛德斯林寄来的信。
信上写著死气沉沉的文章,不过简而言之,意思就是:
『令尊犯下了杀人罪,遭到驱逐出境。请尽速回国,商讨赔偿金事宜。』
信上只写了这些。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故乡了。
但是心底某处却依然想。
说不定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回到国内,迎接我的是对罪犯独生女的好奇眼光。
国家的官员一看到我回来就说:
「令尊身为医生,却刻意给予病患危险的药物,夺走他们的生命。十分遗憾,他是个连续杀人魔。」
他们告诉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他想必是从你还在国内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这么做了。被害者不计其数,赔偿金的部分也──」
他们提出我单独一人不可能偿还的金额。
官员要我以金钱弥补爸爸杀害的被害者家属。爸爸已经遭到驱逐出境了,因此只能由我一人支付。就算拿出爸爸的所有存款,把房子卖掉,也难以偿还我身上的债务。
这时,国家的官员做出某个提案。
「你要不要在我国工作?在偿还所有债务之前,就请你为我国的治安尽一份心力吧。」
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几乎都在医疗机关工作,因此从以前就缺乏替国家效劳的魔法师。
再加上我还戴著魔法统合协会的徽章,或许正巧适合为国效命。
「这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你与令尊不睦。你从小就受到虐待,才会忍不住离开国家吧?有许多人同情你的遭遇,城里的人们一定不会拒绝你才对。」
官员这么说,拍拍我的肩膀。
但是我知道。
我知道爸爸比任何人都还要深爱著我。
我从来不觉得能看穿别人的内心是件好事。
走在街上的人们内心的不平与不满,源源不绝地传进脑中。比如说,有人面带笑容彼此交谈,内心反而在彼此轻蔑,或者手牵手的情侣其实并不相爱。我只要靠近马上就能明白。
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人们心中隐藏的愤怒、苦恼、悲伤、喜悦我全都瞭若指掌。
我当然知道,爸爸身为医生不断杀人。
同时,我也明白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痛苦。
爸爸绝对不是为了自己的乐趣杀人的,也没有因为伦理观崩坏而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他不会冲动杀人,也不会以猎人自居。
他只不过是因为被逼上了非得这么做的绝路,才出于无奈痛下杀手。
从我小时候开始,莉可莉丝病就在这个国家流行蔓延,但至今仍尚未确立有效的治疗方法。目前一旦罹病,就必须采取延命措施,为此治疗费用也相当庞大。
一般市井小民无法承担的医药费将会压垮患者的家属。可是这个国家不但不容许自杀与他杀,甚至不允许安乐死,必须持续投药避免病患死亡。哪怕债台高筑,病患都不允许死亡,患者与家属只能面对无穷无尽的痛苦。
爸爸为了拯救身陷黑暗中的人们,以药物替病患进行安乐死。他没被任何人发现,不停承受著不为人知的痛苦,从没受到任何人感谢,唯有不断让病患安稳地永眠。
爸爸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弱,每次回家就沉溺于酒精之中,偶尔还会对我动粗;但我一次也不觉得痛。
因为我知道,比起我脸上的巴掌,爸爸内心的伤痕深多了。
我就跟抱著秘密生活的爸爸一样,压抑著自己的心情与秘密继续生活。对人们的叹息充耳不闻继续生活。
我十五岁时,爸爸对我说:
「你有魔法天分,留在这个国家太可惜了。」
但他的内心却不是这么想的。
爸爸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公诸于世,也知道留在这个国家不可能幸福。他说出有口无心的话,将我赶出了这个国家;然而,那绝非出自于对我的憎恨,或是嫌我麻烦。
他纯粹是看不出继续待在这个不幸福的国家有任何意义而已。
「再也不要回来了。」
就连我临走前夕说的这句话都是谎言。
其实我知道,爸爸想跟我在一起,以及心底其实希望我某一天能够回来,却非得压抑这种心情。
所以,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