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总是突然会有种抽离的感觉——四个人中,只有我没有故乡的记忆,我没有根的印象。
千鹤子说过:“你不就是东京人吗?”但本间从来没有这种意识。
他认为自己的家所在的地理上的东京,和所谓“东京人”、 “东京之子”的东京,在定义上有着不言而喻的差异。固然俗话说“没有连续住上三代,就称不上江户人”,但这种差异是无法用如此肤浅的方式界定的。
本间觉得关键在于人能否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和东京是连在一起的”。而这种时刻的“东京”才是“故乡的东京”, “能够生养与教育下一代的东京”。
然而,现在的东京已经变成人们无法扎根与生存的土地了,既没有泥土味,也不再下雨,而是一块无法耕作的荒地。它有的只是作为 大都市的机能性罢了。
就像汽车一样,无论设备再豪华,性能再棒,人们还是不能在车里生活。汽车只是偶尔乘坐,为了方便而使用,偶尔开去整修、清洗,到了使用年限或用腻了便换新车。汽车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
东京亦然,只是刚好没有其他车的性能比东京这辆更好,就算有,也只是某些特性较强。大多数人已经用惯了,其实只是把它当作随时可以替换的备用品看待。
人们对于随时可以买来新的替换的东西是没有归属感的,不会将这样的东西称为故乡。
因此,现在东京的人都是失根的草木,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其实是父母甚至祖父母所拥有的根源记忆。
但是这些根源其实多半很脆弱,来自故乡的呼唤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沙哑,所以失根的人数有增无减,本间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正因这样,当他为了工作奔走在大都会之中,听许多人说话,从他们的言语内容、语尾变化、音调变化、遣词用字,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故乡在何处时,他就会有种伤感的情绪。一如同伴在一起玩耍,随着天色渐晚,一个个朋友被母亲的呼唤声叫回家,没有人来叫自己回去,最后竟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种孩子般的心情。
晚上八点三十分,本间推开拉海娜酒廊大门时,前来迎接他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就带着点博多地方的口音。是啊,九州岛也是吸引力很强的土地,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在那里出生的人。
本间不禁想,在这里上班时,关根彰子是否也曾提起故乡宇都宫呢?
“如果猜错了,对不起,请问你是警察吗?”和奉间面对面不到五分钟,拉海娜的妈妈桑便这么问。
“猜中了!”本间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耸了一下裸露的肩膀。她穿着一件露单肩的连衣裙,可以看见光滑圆润的右肩和半爿锁骨。脖子上有一颗小黑痣,正好在衣服的延长线上,说不定是故意点上去的。
二十叠大小的狭长空间里,有一个马蹄形的吧台和两个包厢。装潢很简洁,墙上只挂了一张海报大小的巨幅树木照片。
员工只有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年轻男孩和两名年轻女孩,一位是那个有博多口音的小姐,另一位则像是这里的老大姐。
本间坐在吧台最靠边的位置,吧台里面除了妈妈桑,还有一位从这里只能看到侧脸的调酒师。他长得有点像井坂,本间感觉很有趣。
酒廊外面挂有招牌,但看起来并没有喧嚣的感觉。和巴克斯不一样,这里没有卡拉OK设备。作为一间酒廊,这里的装潢和摆设并没有花费太多金钱。吧台另一边放着一个笨重的大花瓶,里面插着花,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花。如果是高级酒廊,就一定会插鲜花。
固然这里不能既是很大众化,却是生客难得上门的一家店,就像是公司的中层主管,薪水不是很高的那种,偷偷保留给自己一个人享受的酒廊。现在坐在店里面的四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团体。
这是一个能让人数少的酒客感觉轻松的地方,所以才能维持十多年吧。
本间只是开口说“认识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女子”,但是妈妈桑大概已经心知肚明,提出第一个疑问之后,便接着问:“你要找谁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知道我是警察。”本间说,“也许我只是跟以前在这里上班的女子交往过,来到这里怀念旧情而已。”
大笑之后,妈妈桑说:“像我们这种店不会有那么奇特的客人来。
而且我大概都掌握店里小姐与男人的关系,不认识的男人想来这里诈骗,门儿都没有!”
“掌握?”本间用手指稍微挠了一下太阳穴,“该不会是斡旋吧?”
“死相!会说这种话的人,肯定就是警察。”
本间故意做出吧台上有什么东西被拍落的搞笑动作。
“你不出示证件吗?”
“怕吓到其他客人。”
“说得也是,会扫兴的。”
妈妈桑说完,咬着涂有粉色口红的嘴唇,想了一下问:“你是樱田门的人?还是这附近的……对了,你是丸之内警局的吧?”
“丸之内警局的人会到这一带喝酒吗?”
“因为不是辖区,所以才能放松吧。当然,他们不会说自己是警察,可我们就是看得出来。”
“为什么?”
“气味吧。你们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一般的客人。”妈妈桑夹紧手臂,做出观察四周的表情。
“谢谢你啊。”
“你是樱田门的吗?”
“嗯。”
&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