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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转过头来对望着我。
“不用还我了啦,你就把它当成纪念品带走吧。”
“嗯,好……”
她点点头,又将掏出来的纸片收进了口袋。
那张驾照是我之前送给她的。它之前留在我手上,原本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却又在过去的几个礼拜内重新找回了它存在的意义。
她收起了那张驾照之后,接着也解下了绑在她手上的白色塑胶手环,然后将它递给了我。
“你这是……要给我的吗?”我问。
“嗯,拿去吧……”
“喔……那我就当成纪念品收下了。”
我接过了她的手环,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头。
“……我说呀,我之前告诉你的条文——就是那个七楼病房的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你还记得吗?”
“记得,因为那是你在我住进去的第一天告诉我的嘛。”
七楼病房的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
——第三次核发出院许可的时候我们就该有心理准备了,因为不可能会有第四次。
——绝对是最好的方法,因为这么做最能够减轻我们带给自己家人的负担……
这是属于我们这些即将永远与世隔绝的居民们的箴言和教条。
“……在那些条文后面呀……我还想再追加一条……你会帮我传下去吧?”说完之后,她举起手,摆出一副好比一位知名偶像歌手一般的姿势——
“当你比其他人早一步离开的时候……要为还活着的人留下一抹笑靥……”
——说完,濑津美的脸上也随之展露了微笑。
“………………”
“你还没有把这些条文传给其他人过……所以就拜托你啰……”
她将这句话当成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噤口后转身便朝着大海中央再次跨出了步伐,但我看着她的背影,没让她就这么离开。
“……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我说。
“嗯。”
“这次……你希望我阻止你吗?”我问。
“………………”
“还是你希望我对于你的这个决定,在你背后推你一把呢?”
面对我的提问,她佇足停下脚步,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推过来的浅浪盖住了她的脚掌。一阵狂风刮过远浪,掀起了绵密的飞沫,冷冰冰地打在她的身上。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究竟是该伸手阻止她好,还是该从背后推她一把好。或者我根本应该和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想大概无论是谁面对这个情况也不会知道。
人在面对自己身上的痛楚时,无论多痛都可以强忍下来,却无法忍受出现在别人心里的折磨——如果人性的本质真的是如此美丽而脆弱,那么到底有谁可以忍心制止她这般‘任性的行为’呢……
此时,濑津美回过头来了。
“……我不知道耶,呵呵……我真的不知道呢。”她说。
接着,她对我展露了笑容——冷冰冰的飞沫随着狂风洒下,她在眼角的泪光之中为我留下了这么一抹微笑。
她走了。
前两次的她总在海浪的潮线末端停下脚步,然而,这次她却没有……
我想,这就是她最后留给我的答案吧……
“……就这样吧……拜拜……”
——就这样,我和她一起走过的,960公里的旅程结束了。
对我而言,这趟仅仅十七天的旅程,对她来说总共历时了二十二年之久。而这趟旅程的终点,既不是在医院里的七搂病房,也不是在她的家里。她凭着自己的意志而避开了这个既定的结局。
她成了200×年中推定共三万五千名自杀死亡的人数中的其中一个——她的名字叫作濑津美,血型是0型,二十二岁,女性……手环的颜色是白色。对于濑津美,这短短的几行叙述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但我知道……
我知道她喜欢比基尼泳装;我知道她对于道路分布的情况比起卫星导航更来得清楚;我知道她的睡相很差……
她喜欢车子,拥有一般自小客车驾照;她总是不会将喜怒形于脸色,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些羞怯而别扭的表情。
这天,她背对着翡翠色的大海,提起脚,高兴地踩着水花,为我留下了一个彷佛平面模特儿般的笑容。
然而,她这般耀眼的笑容在便宜的即可拍相机里头,却仅仅只占据了一张的底片容量。
但是这么一张底片,却也是我和她共同拥有的一段记意。
我抬头望着冬季的天空——
这天的天空蓝得让人感到哀伤;这天的阳光也让人感到刺眼——这天,是我和濑津美共同拥有的,冬季里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