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子点点头,将左手从春雪不知不觉间放松的拳头上拿开,用手掌摸摸自己的脚。
「相信我内心深处……在深得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发现的地方,其实一直在追求。追求像我这样的脚可以自然存在的世界。那就是……」
「……无重力环境……?」
春雪下意识接过枫子的话头,说出这个字眼。眼前温和的笑容上下点动。
「我长年来一直忘记,但其实在我还是国小低年级生的时候……在我当上超频连线者之前,就曾经在附近的图书馆看过一本小小的纸张媒体(PM)书籍。由于那是一本给成年人看的科幻作品,汉字和术语都很艰涩,让我看得很辛苦,但我靠着神经连结装置的扩增实境注解功能,努力看了下去。因为这本书……描写的是一群为了适应无重力环境,透过基因改良,把脚换成手而生的小孩。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不知不觉看得忘我……」
说到这里,枫子的笑容变得有些悲伤。
「这本书非常旧,是在上个世纪发行的,当时还没有加进年龄分级晶片,所以我才能够看到。其实这是一本未满十五岁儿童禁止阅读的书,我看到一半就被图书馆管理员发现,当场就被没收。我无论如何都想看下去,还想请爸妈买数位媒体版,但根本就没在卖这本书……PM版也在不久之后就从图书馆撤走,我再也看不到了。」
雪白的手指就像翻动书页似的,在膝盖上轻轻比划。
在春雪看来,所有小说、漫画或动画之类的作品,都是以数位资料的型态存在于网路上,所以很难想像会有「弄丢了而再也看不到的书」,但他莫名地觉得能够理解枫子感受到的寂寞与怀念。
枫子抬起头来,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这当然非常令人悲伤,但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没过多久就忘了这本书,到现在我连书名和作者都想不起来。可是……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要去到无重力的世界这样的愿望,一定一直留在我心中。所以后来当我成了超频连线者,程式才会拿连我自己都忘记的创伤与愿望为铸模,塑造出Sky Raker与疾风推进器。」
枫子顿了顿,转身望向留在沙发上的军团长。穿着睡衣的黑雪公主露出静谧的表情直视她的好友,过了一会儿后无声无息地站起,靠坐在枫子左边。
枫子紧闭双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放低声调,继续说道:
「……但因为我忘记了真正的心愿,自我局限了在加速世界应该要去追求的事物。要是我早一点发现我的虚拟角色所象徽的地方不是『天空』,而是更高的『太空』……要是我能够相信迟早会来临的,宇宙空间』而继续等待,应该就不会让小幸难过,也不会制造出造成军团瓦解的导火线了……」
「枫子,这你就错了。」
黑雪公主忽然伸出双手,轻轻抱住比她大了一岁的女性,打断她的话头:
「如果要归咎责任,我和整个军团的团员都有责任,因为我们从来就不去理解枫子长年来一直压抑的这心愿有多么强烈。你为了从重力的枷锁中得到解放而升上8级,却仍然未能碰到天空,最后甚至连虚凝角色的双脚都想舍弃,这件事我应该要去理解,要去接受。但我却不这么做,而是想劝你打消主意……因为我舍不得让你的战斗力降低。也不想想我自己就把『升上10级』这种独善其身到了极点的愿望,强加在团员身上……」
春雪当时还不是黑暗星云的一员,甚至遗不是超频连线者,所以对当时的详情只能推测。但他自认根据过去得到的片断资讯,至少已经掌握了事实层面。
距今约两年半前——二〇四四年的冬天,第一代黑暗星云宣告瓦解。
造成这场悲剧的事情原委可说错综复杂。黑雪公主应枫子的要求,用她的剑砍断Sky Raker的双脚;又在紧接着召开的「七王会议」上,砍下提倡互不侵犯条约之必要性的Red Rider首级;更后来全军团试图攻略有「四神」展开绝对防线的「禁城」——这些事情并非互不相关。
就因为心中认为第一个扣下扳机的人是自己,枫子才会在回归第二代黑暗星云之后好一阵子,虚拟角色的双脚仍然处于缺损状态。本来部位缺损的损伤,都会在对战结束的瞬间得到治愈。让这种损伤永久化的,是枫子钻牛角尖,以为自己没有资格拿回双脚的「负面心念」。换句话说,那无异于一种对自己施加的诅咒。
但当她在赫密斯之索的比赛中,以疾风推进器在最后抵达的星海中飞翔,就找回了自己的脚。束缚枫子两年以上——如果把加速世界内的时间也算进去更是高达好几倍——的诅咒终于解开了。所以……
「……失去的东西,只要慢慢找回来就好了。」
春雪不知不觉间喃喃说出这句话。
平常遇到这种受枫子与黑雪公主注视的场面,春雪都会一再退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现在他却拚命将心中的想法化为言语:
「就算迷惘、失去、犯错……只要往回走个几步,一定又会找到错过的东西,然后再从这里往前走就行了……因为不管是师父,还是四埜宫学妹,都回到了军团里。相信『四大元素』剩下的两位,以及其他团员,也很快就会回到学姊身边。我是这么觉得……」
这段话绝对不算长,但春雪那无力的言语化引擎运转到此已经过热,垂下头闭上了嘴。但不管等了几秒,都等不到她们两人的回应,让春雪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正思索着是不是该大声道歉然后狂奔进厕所避难……
「……真是的,鸦同学年纪明明比我们小,却不时会让大姊姊热泪盈眶,这样太贼了啦。」
听到这么一句话,让春雪内心不明就里地心想什么叫做大姊姊,慢慢拉起视线。
这时枫子正好放下按在眼角的手指,表情转眼间就变回一贯的Raker式微笑,接着更放弃跪坐姿势,双脚笔直伸向春雪。
从连身睡衣裙摆下伸出的双腿之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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