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改变,让春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当然了,他根本没有勇气说「让我也试试看」。谣接连切好剩下的粉红鼠,短短两分钟不到,盒子里已经装好了跟昨天一模一样的东西。
完工后,谣用水龙头清洗小刀,再用像是棉花的布仔细擦拭刀刃,这才收刀入鞘。她用这块布将刀连鞘裹起并收进手提包后,站起了身子,也不转头过来看着春雪,便直接在投影键盘上打字:
【UI> 本来这种作业都是用剪刀,因为比较简单。】
「……那么,为什么你要用小刀?」
春雪轻声这么问,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
【UI> 我想说这样对老鼠比较庄重,但或许终究是没有意义的自我陶醉。好了,我们去喂小咕吧。】
谣拿起容器与手套再度走向小屋,春雪从后跟去之余,也试图想搞清楚显示在聊天窗口上的字符串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太对。
两人才走进小木屋,栖木上的角鸱便一副等不及的模样拍了拍翅膀。谣刚举起戴了手套的左手,牠就在小木屋里绕着圈飞上飞下。
春雪跟昨天一样双手拿好容器,谣从中一次拎起一片肉喂给小咕。到头来,问题的答案居然是老鼠肉,不过仔细想想就觉得很正常。故事中的猫头鹰似乎都在抓老鼠,而且牠们也不可能去抓牛或猪来吃。
春雪呆呆地看着小咕接连吞咽肉片,脑中转着理所当然的念头——这家伙也是条生命啊。
虽说小咕并非当地的原生物种,而是专门作为宠物贩卖的外来种,但牠既不是工厂合成的人工蛋白,更不是用多边形拼成的物件。牠在这四公尺见方的牢笼里,除了每天吃饭、睡觉之外,应该也有所感,感觉着春雪无从想象的事物……
谣或许是发现到友人在轻咬嘴唇,转过身来歪了歪头。春雪赶紧摇摇头,小声说:
「啊、抱、抱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起昨天看到这家伙在冲澡就对牠说『你还真好命』,会不会有点失礼……」
说到这里,他又发现这些台词或许等于在把冒犯的对象从转到谣身上,不禁更慌了。
「这、这个,我我,我不是说让四埜宫学妹照顾就不好命,我想这样应该算很好命的,况且我自己就想这样……不不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呃……」
这时春雪的「只想拔腿就跑计量表」已经上升至相当高的程度,但他双手拿着一整盒肉,想跑也跑不了,只好拚命说下去:
「呃,这个,我想小咕多半是人工繁殖而生,从一开始就不了解鸟笼外的世界……可是,牠终究还是鸟吧。所以我就想既然是鸟,应该会想飞上天空看看……啊,我当然不是说要放生,也不是说牠现在这样不幸。只是想至少不该劈头认定牠的感觉是怎样…………」
春雪一番话愈说愈是莫名其妙,不得已只好住口。
但看来谣似乎听懂了几分。她点点头,以若有所思的表情重新开始喂食。四只粉红鼠的肉片接连消失在喙中,完毕后谣轻轻摸了摸角鸱的头。小咕似乎大为满足,从谣的左手中振翅跃起,接着在小木屋内顺时针绕圈,划出漂亮的弧线缓缓飞翔。
不管看几次,牠的身影仍然美得令人赞叹。春雪看得出神之际,一串文字随着小小的音效跑过聊天窗口。
【UI> 我想有田学长要说的多半是「敬意」。】
看到她以引号强调的这个字眼,春雪立刻连连点头。没错,这正是春雪先前的感觉。
小咕,不,应该说包括牠在内的所有宠物,都不只是由人类「养活」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人类「请牠们陪在身旁」,所以用人类尺度去衡量宠物过得好不好命并不妥当。人类所能做的,就只有抱持敬意与牠们相处。
不,不只是宠物。刚刚谣处理粉红鼠的肉时就不用剪刀,而是用仔细磨过的短刀,还切得极为认真。也就是说,她连对拿来当饲料的老鼠都不忘抱持敬意……
春雪抬头看着回到栖木上的小咕,心里颇为感慨,此时聊天窗口里又出现了一串打得稍微慢了些的文字。
【UI> 我也认为对万物都抱持敬意是非常重要的。所谓的敬意,也就是不轻视。而抱持敬意的对象,想必也包括自己在内。】
「咦……对自己抱持敬意……?」
春雪将视线从小咕身上移开,注视站在身旁的少女。
「自己……不算吧……?否则不就变成往自己脸上贴金,或是自……自恋之类的……」
春雪别说对自己抱持敬意了,就连照镜子都觉得敬谢不敏,自然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谣仍然维持着脸上平静的微笑,隔了一会儿后才动起手指:
【UI> 太过火的话也许就会变成这样,但我认为轻视自己,就等于是在贬抑自己过去所走的路、所度过的时间,以及跟自己有所关连的人们。相信有田学长心中,一定也有一团不管怎么浇水或吹风都不会熄灭的「火焰」。】
少女倏然伸出右手,轻轻按在春雪胸口——也就是心脏的正上方。
【UI> 这团火焰是以过去的经验与记忆……甚至是罪孽与过错为燃料。人的意识或思考,说穿了就是神经细胞点起的火焰……这既是剎那又是永恒的火焰,正是生命的本质。我相信,只要不忘记对他人与自己抱持敬意,并且以正确的方式不断燃烧火焰,自然就能够照亮该走的道路。】
四埜宫谣只用一只左手就打出了这么一大篇艰深的文章,连投影键盘也没看。打字过程中一对蕴含了深红火花的眼睛更始终注视着春雪的双眼。春雪觉得有股确切的能量——说不定真的发出了火焰——沿着碰在他胸口的小小手掌流进自己心脏。
「我的火焰……我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