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如此,江坂却没有从总编辑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原因据说是公司高层对他寄予着深厚的信赖。对周一郎来说,事情怎么样都与他无关。身为记者,最重要的就是条理分明地将事情做好。想到此处,周一郎为了慎重起见,先将原稿影印备份之后,才将它呈交给江坂总编辑。
这位江坂总编辑随随便便地就决定不采用周一郎的报道。他的理由是“令民众对政治失去信赖的报道是不好的,况且也没有确实的物证存在。”事情还不止这样。隔周所发行的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旨趣完全相反的报道。虽然这是篇标题为《高尔夫球场施撒农药何错之有》的报道,但是令周一郎在看过之后大为震惊的并不是报道本身,刊登于杂志最后的“总编辑手札”才是驱使周一郎离职的一篇文章。
“本人有幸参加位于千叶县之东京湾国际乡村俱乐部所举办的高尔夫球公开赛。在俱乐部的鹿沼理事长一席‘与其他领域的人们交流以拓展社会性视野’话语的鼓励之下,尽管身为一个尚无参赛资格的初学者,还是抱着出丑的觉悟参加比赛。虽然毫无初学者的幸运,成绩相当惨淡,然而能结识到各界的优秀人士就是最大的收获。尤其是西格玛集团之仓桥总裁对于敝社的赞美,‘你们杂志的报道,调查得相当详尽呢。值得信赖的报章杂志是越来越少了,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努力。‘得到了这样的肯定,实在令人感动。”
“……得到了这样的肯定,实在令人感动。”这是一个记者所写出来的文章吗?这算什么东西?
周一郎的脑子里响起了一记瓶塞爆开的声音。他阂上杂志,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他桌边的同事都感受到一股危险而退到一旁,但是周一郎却浑然不觉。
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江坂总编辑。看到默默向自己走来的周一郎,他反射性地挺起胸膛。周一郎的表情和态度,再怎么以偏见的角度来看,都称不上是友善。另一方面,从周一郎的角度看来,江坂这副德行肯定是做了不少的亏心事,所以打算就此落跑回避。
没错,江坂的第一个反应是先跑为妙,只是在顾虑到身为总编辑的面子之下,行动稍微迟缓了些。正当他下定决心离开座位的时候,“啪”的一声,一本这个礼拜所发行的杂志被仍到他的桌上。高大的周一郎叉开双腿站在眼前,江坂的退路顿时被整个堵死。周一郎原本打算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清楚,岂料江坂不断地企图转移话题,周一郎于是一把抓住他的领带,“请你说明一下,这篇‘总编辑手札’究竟是什么意思?”
“哪,哪有什么意思啊?”
“不,意义非常重大。这代表着你已经被西格玛收买,而且蓄意隐藏对他们不利的报道!”
“不、不是的!”
“哪里不是?”
“我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何谓大局?难不成就是得到西格玛经营者的赞美?”
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争论了几个回合,江坂显然是屈居劣势并遭到压迫。在无法以理取胜的情况之下,江坂痛苦地发出叫喊。
“你、你被开除了,回去学学什么叫做社会组织,重新由基层干起吧!”
这么蛮不讲理的一句话,令周一郎再度爆发。
“这句台词好象是抄袭自二十年前的连续剧嘛?总编辑什么时候被赋予人事决定权了!还是你现在有了西格玛集团作靠山,所以手中开始掌握人事权了呢?”
周一郎在抓住领带的手上加重力道,江坂总编辑上半身在空中蠕动着,嘴里只能发出浑浊的哀嚎。“就像是一只肥嘟嘟的金鱼渴望得到氧气一样。”这是目击者对他的形容词,看来江坂总编辑并非“人望深厚如西乡隆盛”之类型。
光是在一边袖手旁观也不是办法,三名记者从背后接近周一郎,制住了他的手臂和肩膀,另外一人则迅速将领带解开。于是江坂恢复自由,而周一郎的手中则剩下一条领带。
身为社会一分子的理智、判断、思虑等等的总算又回到周一郎的脑海里,“糟糕,应该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式才对呀!”当他终于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江坂总编辑松垮垮的脸部肌肉抽搐着,他一边将取回的领带重新系好,一边大声叫骂。
“竟然想殴打上司,你被开除了,被开除了!”
一名同事劝着周一郎。
“冷静点,白川!”
“我是很冷静呀,走开。”
语调虽然极不耐烦,但确实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同事们按住周一郎的力道也放松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周一郎挥开了同事们的手,江坂发出一声惨叫,他再次被周一郎抓住胸襟,而且还扎扎实实地吃了一记拳头。同事们慌慌张张地从左右架住周一郎,牢牢地将他给钳制住,把这名加害人拖离不停叫嚷的总编辑。
“我一共挨了八拳,这家伙实在太凶狠了!”
事后江坂如此主张,周一郎则激烈地加以反驳。
“不,我只打了六拳而已。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避而不谈,反倒任意地膨胀挨揍的次数,这是何等的无耻之徒啊!”
所谓当事者之证词,大致上是属于超越事实而更倾向于真实领域的东西。即便如此,这个事件的层次还是很低。周一郎在处理外甥女多梦的事情之时,是多么高层次的一个正论家,没想到一碰上自己本身的事情,程度就立刻下降了……
第二章阴暗的家庭、明亮的餐桌
Ⅰ
对多梦和周一郎而言,这都是一项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晚餐所端出来的马铃薯炖肉可说是相当美味。屋子外头,冬雨放下了一层又冷又厚的幕帘,偶尔可遥遥地听到在大学路上疾弛而过的车声,东京郊外的住宅都市迎接了一个异常寂静的夜晚。白川家餐厅里的那座美国制的大型石油暖炉,正燃烧着橙黄色的熊熊火焰。六人座的椭圆形餐桌,只坐了二十九岁的舅舅和十三岁的外甥女,人数虽少但是用餐的气氛却格外热闹。对话突然中断之后,多梦的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