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我继续琢磨那个忠告。今天下午……浅井说。我想,结论最起码有一个,这里已经不是清净之地了,有人已经盯上这里了。
八点钟前没有再来客人。过了八点,来了三位在附近时装大厦工作的店员。二丁目的佳子也在门口探了探头。她们吃完三个热狗,一边说着“现在你这里生意真清淡啊”,一边匆匆忙忙地回去了。然后,又来了一位搞广告设计的女顾客,两位专门出版发行医学书籍的编辑,都是熟客。大家边吃边聊,话题集中在中央公园爆炸案上。大家都说,恐怕是某个过激派干的,然后就到底会是哪个派别所为各自随意猜测着。不过,似乎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我还不知道的新鲜信息。有客人在的时候我不喝酒,我一直干着我应该干的事情:开启啤酒瓶盖,碎冰,做热狗。
总共就这些客人。到了午夜一点钟,最后一位客人离去也过了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我拾起一位客人丢下的晚报,尽管报纸上的标题大得足以醒目,但没有任何电视新闻报道之外的东西。我折叠起报纸,直起腰来,到了打烊的时候了。我又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后拿起“停止营业”的标牌走向门口,去替换灯箱招牌。
突然,我的腹部受到沉重的一击,紧接着太阳穴又挨了一拳。我强忍住疼痛,感觉身体就像断成了两截。一只胳膊从我身后伸过来,抓住我的右手腕,扭住我的胳膊,往外面推我。我发出轻微的呻吟,向旁边用力挣扎着摆脱。啊,身体终于找到了基本的感觉,我成功地和他们甩开了一定的距离。我环视四周,看见有三个男人,都是陌生面孔,二十多岁,最大的也就三十来岁。也许,他们就是浅井那家伙提过的大企业的人。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服,至少在我的视力范围内没见到武器。我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无论如何,此时我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一个中年酒精中毒症患者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尽管如此,我还是调整了姿势,收紧下巴,握紧拳头。
“噢,大叔还是个拳击手呢!”叫声未落,他们就扑了过来,其中一个抡起胳膊打过来。哼,这家伙是个外行,连拳击时要用腰部力量这一基本要领都不懂。我一侧身,闪过他,同时用左拳迅速出击,先打左边那位领头的,给他下巴漂亮的一拳,接着右拳出击,击中他的腹部,拳头打下去,呻吟声传出来。紧接着,我又扭转身子,从左侧向另一个男子发起进攻,一脚踢中他的裆部,他一边惨叫一边蹲下身子。我抓住他的手腕,用膝盖向他猛撞,把他放倒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像是骨折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在我身后的最后那一位向我扑来,我抱住他的头,和他一起摔倒。我明白自己顶不住了是在肋上挨了不知谁的一脚的时候。这时,我强忍着疼痛,屏住呼吸,一边在地上滚动着,一边想着“这下完了”。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为了保护内脏,我像大虾一样蜷起身体。这时,我听见又有人跑过来的声音。他们三个人开始从容地摆好姿势踢我,我的耳边听见的就只有皮鞋踢在肉上的声音了,我已经和无奈的足球没有什么两样。这些家伙踢得很仔细,似乎根本不想给我留下一点无伤的地方。我不知道这场殴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感觉到的只有疼痛,口中泛起血腥的味道。我开始意识到,也许我会被他们打死。即便他们没有这个意思,可是没有限度地这样打下去,我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就在这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住手吧”的喊声,不是我见到的三个年轻家伙的声音,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平静地从上面传到我的耳旁:“这是对你的警告。怎么样?把该忘掉的都忘掉吧。”
这句话的语气之柔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好不容易才说出声:“忘掉什么?”
“全部,今天你看到的一切。”
“我看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很好。你什么都没看见,很好。假若你要是多嘴多舌的话,下次遇到的麻烦说不定比这次更危险。”
“是这么回事吗?你们这样干,是不是太老套了。”
“你最好承认你是在嘴硬。”
“好吧,我什么也没看见过。”我说。
“你好像也不是无能之辈,所以暂时先警告你一下。”
不知谁又解恨似的用力踢了我一脚,大概就是被我折断手腕的那位。他又踢了第二脚时,有人制止了他。然后他们就走了,传来渐渐远去的杂乱的脚步声。我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了好久,闻着水泥地的味道,水泥地的阴冷侵袭着我的身体。后来,我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使尽全身力气坐起来,又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然后单腿跪地,同时用手撑地,一鼓气站立起来。我感到地面在摇动——当然是因为我的身体在摇动。我踉踉跄跄返回酒吧,连找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用水弄湿吧台上的纸巾,敷在脸上。我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但却瘫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笑了:今天这一天,先后受到忠告和警告,目睹了爆炸事件及遇难者,真是内容丰富的一天。我想起小女孩的话——这和喝酒没有什么关系。不,应该说有关系。我嘟嚷着,我没有打败那些家伙。
此后,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四章
我微微睁开眼睛,现实世界又模模糊糊地回到我的眼中,微暗的日光灯灯光进入我的眼帘。我仰着脸躺在地上,一个大蟑螂从我脸边爬过。我移动视线,看到了挂钟,已经十点多钟了。现在正是我平常起床的时间,说明至少我体内的生物钟没有紊乱。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棉花做的一样。我硬撑着站起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伸伸胳膊展展腿,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就像检查机器一样,试了试身体的活动机能。剧烈的疼痛迅速传遍我的全身,万幸的是,尽管伤势不轻,但是好像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虽然五脏六腑难受不堪,但是似乎功能并未受到损害。我看了看手掌,它们在颤抖,这正是一天正常开始的象征。我把威士忌酒瓶拿到身边,拿起玻璃酒杯倒满,一口气喝下。这时,一阵剧烈的空腹感疼痛般地向我袭来,我这才想起,从昨天早晨起到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没吃。
在洗手间小解时,我照了照镜子,纸巾还在我的脸上贴着。我慢慢地洗着贴着纸巾的脸,纸巾被洗掉的时候,遍布满脸的伤痕就出现在镜子中,眼圈四周乌黑乌黑的。我在房间里找到太阳镜。我从二十年前开始养成戴太阳镜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绝对离不开太阳镜。我走出门,拾起躺在路边的“停止营业”的标牌,挂在门把手上。也许,有人此刻正在监视我,但我并没有注意周围。即便有,又有什么关系?没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