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桑野盯着我看了好久后才说:“是吗?有那样的短歌吗?”

  我注视着桑野,微笑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的目光久久地眺望着远方。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桑野轻轻地说:“正像你说的一样,我也曾经在纽约住过。到美国后,我把名字改为卡耐拉,因为原来的家族名字太显眼,已经上了美国当局的黑名单。我在纽约开了一家以洗钱为目的的投资公司。唉,这个世界真是太神奇了!我想都没有想到过,那天我在第五大道竟然遇见了她。重逢之后,我们经常在那条街碰面、约会。那首短歌描写的情景,至今我仍然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夏日,烈日炎炎,我在第五大道的一家商店买了一把阳伞。优子吃着冰激凌,手上粘嗒嗒的,所以我撑着阳伞。阳伞的把柄是木制的,我像幼时玩竹蜻蜓一样不停地转动伞柄,让阳伞在空中飞旋,我们俩肩并着肩在第五大道漫步。那是一个和平而又充满柔情的日子,优子看着转动的阳伞笑了,她那天非常漂亮。”

  桑野垂下眼帘,接着说:“是的,我杀死了她的丈夫。原因很简单,我想独占她。仅此而已。杀人在我的眼中十分简单,现在是我的专业,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你说对了,我就是那么干的,暗地里弄坏了他的汽车的刹车系统,而且开着车在公路上干扰他,直到最后把他逼出事故来。那条公路是双车道,弯道很多,是事故多发地段,后来交通警察也没怎么详细调查。”

  桑野的视线一旦与我相对,马上就会移开。他走到窗边,眺望着外边晴朗天空下敞亮的风景,把瘦小的黑色背影留给我。从外表上看,他的两只手臂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的假肢安得很好。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她知道这件事吗?”

  “也许知道。不,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一定是发觉了。从刚才那首短歌的内容中可以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优子?”

  桑野依然背对着我,冷静地说:“很自然,原因是你。”

  “我想起来……”我的声音硬咽在喉咙里,“那么说,那年你制造炸弹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我,是吗?”

  “说实话,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制造炸弹,但在潜意识中肯定有这个因素。也许我只有制造出更危险的东西,才能与你抗衡。可能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说出来也许显得我这人很没责任感,但是就是这么回事。实际上,我是个懦夫,而那些以破坏为目的的道具,就是给懦夫准备的。这就是我现在的看法。”

  沉默,一阵沉默。我竖起耳朵聆听着沉默的寂静。

  桑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是的,窃听她女儿电话的人是我,偷走短歌原稿的也是我。但是,我偷短歌并不是为了向你隐瞒什么,而是我自己想读。刚才你说的那首短歌,我手中的原稿中没有。我读到的那些短歌,大多数都是思念你的恋歌。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纽约吧。我与她在海外再度相逢,对她的迷恋之情再次在我的心头燃起。而她,也许是时间愈合了她的创伤,也许是受到异邦背景的影响,在与我重逢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愉快。我们常常见面。怀旧思乡之情,在她的心中仅仅占了一部分空间,她仍然怀恋着你。我们聊着聊着,话题总是要回到六十年代末期那段日子,无论怎么聊,最终都要谈到你。当我第一次发现这一点时,我绝望了。你知道我的绝望心情是什么时候才开始产生的吗?是在我知道了世界上真有难以撼动的事情的时候。我在监狱的电箱中的时候,心中仍然存在着希望,那个希望就是,总有一天我会自由的。但是,在感情这件事上,我是彻底绝望了。我极力掩盖我的感觉。她也许知道了,所以在她丈夫死去——不,被我杀死的时候,对我说了‘再见’。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回国。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受到了嘲弄。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几年又过去了。前年,我回到了日本,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现在是持有名字为卡耐拉的护照的另外一个人。我回国后最先干的是什么事情,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久久地盯着桑野的脸庞,在身后的阳光映衬下,他的脸庞依然像逆光下的剪影。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道:“我想象得出来,你要把这二十多年翻过来,就像摆弄玩具魔方一样把时间翻回来。为此,你要追寻有关人的行踪,追寻优子的行踪,追寻宫坂彻的行踪,也要追寻我的行踪。是这么回事吧?”

  那张剪影般的脸庞点了点头。

  我语气严厉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死优子?”

  “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为了把我得不到的东西破坏掉。我已经变质了,变成这种人了。”

  我盯着他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心里想,我已经为这个家伙准备出路了。

  他接着说:“当然,我也一直考虑要向宫坂彻复仇。当我偶然得知,他们俩每个月都会在同一天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确实大吃了一惊。我要破坏的对象和要复仇的对象竟然会同时出现,真是天意!我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像是上帝启示之下的计划。我的岳父在他的国家是个大人物,现在是内务部部长,所以我在驻日本使馆也很有面子,搞到军用炸药并不费事,可以用外交行李带进来。”

  “你对优子讲过使用过这种炸药的经历吧?”

  “是的,在纽约时讲过。她当时很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就像在听遥远年代的故事,一点现实感都没有。电箱的事情,宫坂彻的事情,我都对她讲过。1971年的事情也都告诉了她。也许正是因为我对她讲了实话,所以使她对我产生了兴趣。当然,这对我们的关系发展毫无意义。但她却因此发现了我的企图,她在中央公园和宫坂彻在一起时,看到我后,一看到旁边的旅行包,似乎马上就看穿了我的意图,一把就把宫坂彻的女儿推到了树丛后面。就在那一刹那,我按下了遥控起爆开关。那个广场的地形呈盆状,遥控操作起来很安全。”

  “但你还是有失误的地方。”

  “你说得对,我有两个失误。首先,那个叫西尾的家伙应该杀掉你刚才提到的目击者——宫坂彻的女儿,至少也应该带她离开那个地方,没想到他让超出他想象的惨烈场景一吓,竟然被吓得精神错乱了。我不该用这个废物。再有,就是没想到你在无家可归者中有熟人,我本以为没有人能搞清楚那个老人的身份,但是你做到了。看来,你对那一带的了解比警察还要详细。让我感到滑稽的是,那个宫坂彻也被优子的魅力迷住了,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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