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出一些汽车接受盘查的画面之后,镜头又回到现场,记者在反复确认事件的经过。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在公园里听到爆炸声的年轻女人,她们在谈目击到的情况,讲述内容大致相同。她们都显得十分兴奋,亲历重大新闻的那种兴奋,从她们的脸上和谈话中充分体现出来。
“太残酷了!”柜台里面的餐馆老板说。
“的确,确实残酷。”我附和道。
“那些人真惨!那些小姑娘!”他继续说。
“我也有同感。”
就餐的人们都在看电视,但随着报道内容进入反复重复阶段,看客逐渐减少。我继续等待,终于等到开始播报死者名单了。最初是两名,都是地铁工地的施工警备员,一名五十岁,一名二十岁。接着是一组伤者名单,已经判明身份的三十一名负伤者:其中,十岁以下的女孩有四名,大场萃,两岁;三枝澜子,五岁;宫坂真优,六岁;相良薰,七岁。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三人,服部礼二,四十五岁;新村正一郎,四十九岁;森本哲夫,四十一岁。伤者的伤势如何,没有进行报道。
过了一会,又开始播报死者名单。已经判明身份的死者有八名,没有十岁以下的女孩,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只有一名,村上享,四十二岁。
播音员说,死亡人数又增加了一名。目前包括身份不明者,共有十六人死亡,四十二人负伤。
我继续等待,判明身份的死伤者名单正在逐渐增加。我把这些名单全部记在脑子里。死亡者的名单里,有一对三十多岁的同姓男女,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名十多岁的少年,一名四十多岁的女子,两名五十多岁的妇女,继续出现的是二十多岁的男女。负伤者中又增加了一名十岁以下的女孩,山根沙绘,六岁。负伤者中,有许多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也许他们正在那里举行什么聚会吧。当负伤者的家属登场后,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一位年迈的母亲说,今天儿子有个年级聚会。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年级聚会,她也没说清楚。星期六中午在公园举行年级聚会,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也可以说是我的想象力有限。在几个医院的门口,记者正在按惯例采访死者的遗属。在一家医院,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悲痛不已,硬咽着说:“儿子夫妇撇下孙子走了。”他就是那对三十多岁的夫妻的父亲。记者反复问他,“您现在是什么心情?”在另一家医院,一位骑摩托车赶来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毫不避讳地拿着头盔,他大概是一名五十多岁女性死者的遗属。他说,母亲当时是和她的徘句「注」诗友们在一起……
「注」徘句起源于日本,原称徘谐,自明治时代由正冈子规起改称俳句。代表作家有松尾芭蕉,山头火等。一般的徘句是以“5,7,5”三句共17音节构成,但亦有多于或小于17音节的句子。另外,徘句里面一定要有“季语”包含在内。所谓季语是指能够表达春夏秋冬四季的词语。——欧阳杼注
“频道,可不可以换一换?”餐馆老板指着我身边的遥控器说,“电视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呀?”
“哦,我想再看一会。”
过了一会儿,他问:“有你的亲属吗?”
“没有。”我回答。
老板没有再问什么。
快到四点钟了,其他电视台也做了特别报道,但已经都结束了。归纳目前所了解的有关事实……播音员如此这般地又复述了事件的大致经过。到现在为止,包括送到医院后死亡的人,死者已达十七人,伤者为四十六人;其中已经查明身份的死者为十二人,伤者为三十六人。又有一名死者的身份被辨认出来:宫坂彻,四十八岁。
有可能是他,我遇到的那个女孩的父亲。在死伤者名单中,四十多岁的男性中,只有他和十岁以下负伤女孩中的一个女孩姓氏相同。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可能。也可能只是女儿受了伤,父亲却安然无恙,因为她可能在其他几个女孩的名字中。在爆炸现场,我当时匆匆忙忙,不会看清楚死者的面部。再说,即便一切都清楚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会干些什么事情呢?也许我想知道那个女孩的伤势如何,而且还想知道她是否失去了父亲。如果是这么回事的话,到医院或警察署去打听一下,不就清楚了吗?但是,我并不是记者,只能装作亲属去询问,可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的晚报以第一时间报道已经来不及了,明天的晨报也许会刊登死者的面部照片,我还是等明天吧。电视快讯还不能包容一切,死伤者人数太多,而报道时间有限,只不过是理清了事件的主要梗概,而制造爆炸事件的用意及其目的都没有搞明白。再者,电视上不会教我怎么样判断自己的风险,都是些老生常谈。我究竟要干什么?我喝着啤酒,消磨着百无聊赖的时间。
我直起腰,说了声“结账”。
我走出餐馆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对于我来说,啤酒的酒精所起的作用远远不够。我等不及回到自己工作的酒吧,途中在一家酒店门口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小瓶威士忌,身子靠着自动售货机往杯子里倒起酒来。
我走几步就停一停,喝上两口。等我回到住所的时候,酒瓶已经空了。
第三章
六点钟。
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相隔一扇门的酒吧。我和平常一样,先把灯箱招牌放到门口,打开开关,然后回到店里,独自喝了一杯威士忌。星期六客人来得晚。唉,酒吧也应该像社会上一样有两天休息日。可是,我此刻的念头就和头一天开了盖的啤酒一样索然无味。我又琢磨起那件事来。我在警察关注的爆炸现场中央留下了指纹,恐怕用不了多久警察就该排查到我了。两三天?也许一星期?或许一个月?我也说不准,但无论多久,警察都会找到我的。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肯定会赶在我的肝脏被酒精泡出病来之前。就是那么回事。
在晴朗的日子里,谁会看不到我在那个公园喝酒的样子?见过的人多了。也许我不该养成那样的习惯,可是,那样凑巧的事情谁又能预料的到呢?或者说,也许我只不过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时光荏苒,季节轮回。我也是在不经意中接手经营这家酒吧的,但我仍然没有摆脱过去生活的循环: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然后用酒精抑制它。我突然想到,是该离开这家酒吧的时候了。
我过去是这家酒吧的常客,那时是一对年近七十岁的老夫妇打理这家酒吧。老先生去世的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