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p;第十二章

  我与从新宿办公街涌出的人流逆向而行,由于隔着一排路障,我在机动车道旁边的道路上看不到人流。我走的这条路是这里的住宅街居民的专用通道。

  已经八点多钟了,我还有两个约好的电话,给浅井打电话,我觉得时间尚早。我转到东口拨了塔子给我的电话号码,但没有人接。我只参加过一次叔叔的葬礼,在我的记忆中,通宵守夜是没有机会离开灵堂的。

  龙正在纸板房里听音乐,身子也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摇晃着。我知道,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间段龙都是在这个窝里。他们午夜过后才开始活动,出去找食物。

  我走过去,他举起一只手,笑着问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说,“玄君还没有回来吗?”

  “哦,没有。”他摇了摇昨天我给他的威士忌说,“怎么样,来一杯?”

  我点点头,钻进他的小屋,把装着从地下商业街买的东西的购物袋夹在腋下。他一边随着音乐的节拍晃动着身子,一边往杯子里倒威士忌。

  我喝了一口后问他:“这是什么音乐?”

  “是美国的能乐「注」,是迪盖布尔。普兰茨的作品。”

  「注」能乐是日本的一种古典歌舞剧。——译者注

  我听了一会儿,是夹杂着女声的三重唱,唱的速度很快。不过,听上去与其说是唱歌,倒不如说是在说话。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连歌词也没能听懂一句。不过,这种音乐和平常听到的能乐中类似蜜蜂振翅的声音那种印象不一样,听上去像是诗歌朗诵似的。

  “如果我说的不对,希望你不要见笑。”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感觉说出了口,“我根本听不懂其中的英语歌词,但我对乐曲的韵味似乎有点理性的感觉。”

  龙又笑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岛君,你的乐感很好,是不是天生就有音乐细胞呀!”

  我苦笑了一声说:“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在音乐面前很自卑。”

  “你的乐感确实很好,迪盖布尔。普兰茨的爱好者都是有层次的知识界人士,深受萨特或卡夫卡影响的知识分子。”

  “嗯,美国的能乐是这么回事,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幸运就在这里》。”

  “你不是开玩笑吧?”

  “真的,不过这个曲名是我翻译的,英文原名是It‘sGoodtobeHere,所以我把它译成了幸运就在这里。”

  我很佩服地说:“你翻译得确实不错。”

  “是吗?”

  这时,我注意到龙的衣袋中露出一个绿色的皱巴巴的东西,像是一张纸币。我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噢,这个吗?”龙把那个东西塞进衣袋,然后说,“一美元纸币,是我在国外生活过的见证物。”

  “哦,你还在国外生活过?在哪个国家?”

  “美国,四处流浪,在纽约呆的时间最长。我甚至都不想回国了。”

  “噢?你在那里都干些什么?”

  “干的事情多了,五花八门。”

  龙从来不过问别人的事情,我住到这里来,他什么都没问过,连为什么失业了这样的问题都没有问过,也从来没问过我从事什么职业。我也不好再多问了。也许他确实干过五花八门的事情,但是没有定性。否则的话,这么年轻回国来,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呢?我自言自语地嘟嚷了一句“纽约嘛”。我从来没出过国门,完全生活在与护照无缘的世界里。

  我看了看龙酒瓶里的威士忌,从购物袋里取出一瓶新的威士忌和两个牛肉碗面。我的购物袋中还有两瓶威士忌。

  “你这是干什么?”龙问。

  “这是我的礼物。我还有点钱。这两碗速食牛肉面,一碗是给你的,一碗是送给那位博士老人的,看上去他身体很弱。”

  “哦,博士那碗我回头再给他吧。”他的脸上露出不很高兴的表情。他用手抚弄着长长的山羊胡说,“岛君,虽然这次我们很感谢地接受这么好的礼物,但是,我想,以后你还是不要这样。”

  “为什么?”

  “这里和社会上一样,弱肉强食的理论同样适用,住在这里的人都能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你想一想,假若你知道自己在被人同情,你会开心吗?”

  “可是,今天早晨你不是还给他盒饭了吗?”

  “那是他主动来要的。再说,也不是我特意为他买来的呀,是多余的。酒不是必需品,以后你最好也少喝点。”

  噢,原来我是多此一举呀!他说的那一套,我确实没有想到。看来我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里依然是局外人。

  “今后我一定注意。”

  我这样一说,龙的脸上露出微笑。

  “你也不必那么拘束。你的善意我领了,我一定把这个碗面转送给博士。”

  善意有时也会伤害别人,这里的习惯是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痛苦地反思着这件事。

  我转变了话题,问龙:“警察今天没有来过吗?”

  “没有,今天他们没来。也许他们知道到这里来也是白搭。”

  我并不同意他的这个说法。我从衣袋中掏出那张黄色宣传单,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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