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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名叫做托马的佣兵自嘲似的说道。
“我们的任务就是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使大部队能够安全撤到后方。我们成了他们的挡箭牌,要为了那些雇主们效犬马之劳直到最后一刻。”
呵呵——干涩的笑声响起,随即在黑暗中扩散开来。
凯姆什么都没有说,虽然周围还应该有几名佣兵,可是大家仍然保持着沉默。
这些佣兵战友根本不会在战场上交谈,他们也许会在下一场战斗中成为敌人,从而杀个你死我活。特别是在这种阵地攻防战中,当遭受敌人猛烈地攻击时,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看同伴们的脸。
关于这个名为托马的战士,凯姆也一无所知,只是从对方的声音中能够听出,他很年轻,也许作为一名佣兵的资历尚浅。
在死亡的恐怖逐渐迫近之时而变得有些饶舌,应该是因为在他心底的最深处还留有懦弱的原因。而且即便心中仅仅留有一丝这样的懦弱,这个人就无法从战斗中幸存下来。这是战场上的法则,托马知道这一法则,他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
“真糟糕啊,我们大概在明天早上就会被敌军杀死吧。变成一群孤魂野鬼回到自己的故乡……真让人受不了,真受不了。”
从黑暗中并没有传出附和的声音,使到如今,说这样的话根本无济于事。在选择走上佣兵这条路时,就应该对这一点有所觉悟。为了换取少量的金钱而出卖了自己的生命,而为了将自己的生命延长一天,就要不断地夺走敌人的生命,所谓佣兵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喂……你们都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这里有多少人?我们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啊,明天早上我们的尸体将会并排躺在一起,现在不要再沉默了,都给我回个话啊。”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在黑暗与沉默中开始混杂了一些焦躁的气氛。
默默地聚集在战场上,无声地与敌人厮杀,最后无言地死去……
这就是佣兵的规矩,如果能够用语言来形容的话,甚至可以称之为“美学”。
但是,托马却放弃了这种美学。
“我从最开始就觉得不行,司令部拟定出来的那种作战方式完全行不通。我说你们没有这样的感觉吗?这场战争,我们这边必败无疑。真是失策啊,要是之前选择了那边的军队就好了。那样的话,现在就能得到一大笔奖金,然后就能痛快地品尝数不清的美酒佳肴,还要找几个女人来玩玩,多少钱都无所谓啊。真是太好了,可惜啊……我抽了一根下下签。”
这时,从黑暗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喂!”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怒气。
“怎么了?”
就在托马四处寻找说话人的时候,那个男人接着说道:“给我闭嘴。如果你还继续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话,我就先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对、对不起。”
托马垂头丧气地说道,四周终于再次恢复寂静。
但是,这份寂静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甚至比托马说话之前还要紧张。
这群身经百战的佣兵们都明白。
他们都对饶舌的男人格外留意……
所谓饶舌,也就是对语言的依赖,或者说是在语言上的纠缠。
而原本在战场上是不需要语言的,只需要在沉默中拿起武器,在沉默中摆好架势,在沉默中战斗,在沉默中杀敌,或者在沉默中被杀。这些佣兵们都是这样做才活下来的。
饶舌的男人却并非如此,那些只知道耍嘴皮子的人总是依赖其他的东西活下去。比如背叛的甜蜜圈套,比如临阵逃脱的诱惑,甚至还有发疯似的逃避。
无法忍受被敌人包围的恐惧,变得精神错乱,甚至袭击自己人——凯姆曾经见过很多这种悲哀的佣兵。
也许托马也会变成那样的家伙吧,这种可能性很大。大概其他的佣兵们也在考虑相同的事情。佣兵们在寂静中,用与敌人对峙时相同的眼神寻找着托马情绪上的变化。他们一旦觉察到这个家伙不稳定的情绪波动,可能就会在一瞬间将短剑悄无声息地插进托马的左胸。
沉默还在持续着,直到昨晚还一直能听到的虫鸣声,今晚也听不到了。可能是为了防备敌军将在黎明时分所发动的总攻,虫子们也在第一时间逃走了吧。这么说来,昨天也没有看到鸟的影子。当初在这里修建防御工事时,每晚都会来抢夺粮食的野兽们,也在几天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动物们有着人类所没有的,不可思议的预知能力。只要它们从战场附近经过,就能察觉到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好像就连动物们也放弃了这个地方。
现在,在遥远的森林中,那些以尸体为食物的黑鸟们也许已经成群结队地起飞了。
明天它们就能大吃一顿吧。
它们也有预知能力,战斗应该会在太阳刚刚升起时结束。如果不能抢先一步赶到这里,这顿美味也许就会被从其他森林赶来的家伙所瓜分。黑鸟们也许正在夜空中拼命地拍打着翅膀,一心朝著这边飞来。
托马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细微的啜泣声。
“喂,你们大家……虽然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不过明天早上几乎都会死吧……能够活着逃出去的,最多只有一、两个,对吧?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吗,不管怎么想都很糟糕啊!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不会感到害怕啊。但是……即便不会害怕,但是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傻吗?喂,告诉我……你们都比我经历过更多的战争,你们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并不憎恨敌人,这边的军队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恩情……即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