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描绘,死者的脸就会变样子了。”
“……变成什么样呢?”凯姆问道。
“我也说不好。”
罗莎还是苦笑着,接着说道:“但是……我知道死者从‘人世’去往‘彼世’了。在他到达‘彼世’后,就没法再画。不管我怎么画,最后的成品也绝对不是死者家属所希望看到的画。”
罗莎的职业是遗像画家——为死去的人描绘画像的人。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区,有将死者的遗容保留下来的风俗。那些没钱雇用画家的人家会在死者安息后,将涂料抹在他的脸上,然后用白布拓印下死者最后的表情。也有人将石膏涂在死者的脸上,制作出一个模型。能够雇用罗莎这样的专职画家的,只有那些有钱人,也就是说在一个人死后,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有的家庭在我画草图的时候就开始争夺遗产;还有的遗孀把我的画交给法院,用以证明自己的丈夫是否是被毒杀;还有一些高利贷债主在死者临终之际冒失地闯进去讨债;也有的丈夫对着临死的妻子吐口水……好像那位太太一直在和别人搞外遇。”
罗莎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的感情。
据说这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遗像画家的基本条件。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痛失亲人的家属身边,打开素描本,认真地描绘出死者的面容。如果我的感情也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的话,是画不出好作品来的。”
凯姆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只不过恰好搭乘了同一班客轮,而且又坐在甲板上的咖啡馆中同一张桌子旁而已。虽然罗莎只说了几分钟的话,可凯姆很快就发现在她美丽的外表之下潜藏着无尽的空虚。
“真正的画家都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为什么?”
“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靠死人赚钱,另一部分则是我们的作品中不带一丝感情。也的确如此,无论是绘画、雕刻,还是音乐、文学,所有的艺术都是从感情中衍生出来的。而不带感情的我们,充其量只不过是手艺人罢了,而不是艺术家。”
这番话听上去不是自嘲,当然也不是自夸。
只不过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凯姆喝了一口用黑麦酿成的酒,罗莎则喝了一口漂着花瓣的茶。
船慢慢地沿着河流而下。
初春的季节,冰消雪化,几只白色的水鸟落在河面上。
“真是奇怪……”罗莎扑哧一笑,说道,“我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遇到同行了呢。所以才跟你攀谈起来……”
凯姆苦笑着。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绘画的技巧,甚至也没有艺术家的气质。
不过——也许是罗莎看到独自在午后喝着酒的凯姆的侧脸,感受到了对方与自己内心中同样的空虚吧。
或许她感受到的,是与凯姆如影随形的“彼世”的影子吧。
就在几天前,凯姆还身处于战场之上。
在杀敌无数的同时,也目睹了许多战友被杀。
他的情绪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因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虽然外表没有丝毫变化,但实际上凯姆已经活了几百年。
罗莎自称三十多岁,已经当了十年的遗像画家,在这行里好像还是一个新手。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再多聊一会儿好吗?”
对于罗莎的提议,凯姆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罗莎第一次露出了率真的笑容。
当死者临终时,遗像画家不能一直在场等候。当他们被找来时,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已经濒临死亡,所以也有人认为遗像画家是一个不祥的存在。
围在临终者床边的家人和朋友们,会在其他的小房间里悄悄讨论着。
“差不多该把遗像画家找来了吧。”
“不,现在还早。”有人回答道。
也有人会说:“嗯,还是提前联络一下比较好。”
大家都压低了声音,稍微有些忌讳地讨论着。
在教会的介绍下,遗像画家造访了死者的住处,但是他们不能从正门进入。而是要绕道后门,来到一个不透光的房间里,换上丧服,耐心等待着临终的通知。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外面的人说“请跟我来”,然后穿着丧服的画家就要开始工作了。
并非所有人都是寿终正寝,此外还有疾病和事故夺去人们的生命,所以遗像画家经常会描绘一些很年轻就去世的人的脸。
浮现在素描本上的那些人的脸,是刚刚跨越生死界线——从“人世”刚刚走向“彼世”的脸,看上去是那么栩栩如生。
虽然交给家属的是以素描为基础用油彩画出来的作品,但是用罗莎的话来说,最真实的遗像就是那些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素描。
“人们刚刚去世时,房间里的空气很特别。也不知道是时间停住了,还是时间和空气融合了……周围的哭泣声听上去好像无休无止,在这种情况下,死者的脸逐渐浮现在白色的素描本上,只有这个才会让我觉得时间的确在慢慢流逝。”
“你看。”罗莎说着拿出一本素描本递给凯姆,里面画着数不清的死者的肖像。这里收入了她最近两年中所完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