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里与对方见面,惟有今天不同。若槻为一种无论如何尽早一刻离开的情绪所驱动。
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很久以前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那应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时间是4月或5月。
他到新结识的朋友家去玩,练习投球接球。最初彼此投简单的球,不久就玩起花样,比试起旋转球来。当然也没有多大变化,但朋友投了旋转的一球,在若槻的皮手套上一弹,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若槻追赶着在斜坡上一蹦一跳缓缓滚动的小球,进入了一条没有人的奇特的小巷。
左边是个仓库,右边是朽掉半边的废屋。小巷往前三十米被堵死了。尽头处是木框上钉塑料波纹板的围墙。它的外面,应该是私营铁道线路,他就是搭乘这条线路的车到这儿来的。
奇妙的是,从线路对面的建筑物上,正好能看到和这边道路大致相同的空隙。说不定,那边也是同样堵死的小巷。
小球滚落小巷中的电线杆柱基里。若槻走近一步要去取出小球的瞬间,忽然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固定在死巷尽头空无一物的地方。那廉价的波纹塑料板,他觉得那外面有什么东西。异样的感觉令他脖颈上汗毛倒竖。
他悄悄一伸手拾起小球,一溜烟逃离那个地方。不知为何,他认定在那地方待久了一定没有好事。
他感到去追球并拾回球所花的时间很漫长,但实际上不过三十秒左右而已。
后来他向朋友打听那条小巷。朋友说那里是个封闭的岔道口,封掉的原因不明,似乎是因每年这里事故频仍,无法容忍的居民委员会与电铁公司协商之后,从两侧将小路封闭了。
他乘坐回程电车时再次通过那里。仔细观察,薄薄的围墙内侧,果然留有横道栏杆的残迹,一晃而过……
若槻蓦地从回想中返过神来。此刻头脑中鸣响着明白无误的警告:
尽快离开此地!
类似焦灼的不快感觉催逼着他。缓缓退后,正要迈步返回的若槻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从他来路走来的人。
身穿沾了油污的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径直向若槻走近来。
此人身高与若槻相仿,但身板单薄,手足干瘦,显得体质贫弱。他额头已秃,但年龄不见得有那么大。大而黑亮的双眼像凝视什么东西似的,一动不动。嘴巴小得使整张脸失去了均衡,还浮现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嗤笑。若槻看着这个人,被一种后悔之情攫住。
“您是哪一位?”
那男人问道。也许因为不常说话,发音有点含混。正如葛西说的,很难听清。
“我是昭和人寿保险公司京都支社的若槻。是菰田先生吗?刚才您给我们来过电话。”
“噢噢,有这回事。家里……什么人也没有?”
“对,好像没有人。”
“奇怪呀……”
那男人从工作服兜里取出钥匙。不知何故,他只有左手戴着白线手套。男人开门人内,若槻只好无奈地跟在后面。
似乎是听见了男人回家的动静,几只小狗从庭园跑过来。是茶褐色的茶犬(日本一种竖耳卷尾小狗。),垂耳的白色杂交种,带着可怜眼神的长身黑犬……似乎都是随处捡来的丧家之犬。
男人蹲下挨只抱抱小狗,用脸颊亲亲它们。
“哎,贤太,寂寞吗?想爸爸了吗?好啦好啦。喂,淳子,你也到这边来。”
与其说是宠狗,他更像是在宠自己的孩子。男人一门心思招呼他的狗,仿佛完全忘记了若槻的存在。
男人站起身,小狗们又跑到庭园去了。男人用钥匙打开玄关的门,邀若槻人内。
“挺脏的地方,请进吧。”
“打扰了。”
屋里昏暗,若槻刚往门槛内跨人一步,异臭扑鼻而来,甚至令人产生进入了奇怪的动物巢穴中的错觉。
旧房子大抵有某种独特的味儿,但菰田家的味道却非一般。垃圾变馊的不快味儿,加上腐败的酸臭及麝香般膻味香料的味儿等等,复杂的混合味令若槻感到恶心。
无法猜测是什么味,但似乎已长年充斥这所房子。任何人都对自家屋内的味儿不敏感,但在这种程度的气味中也能处之泰然,只能说是异常。若槻拼死与想从衣兜里掏手帕捂鼻子的念头作斗争。他只愿早一刻获悉投诉的内容,好溜之大吉。
男人低头看看放鞋的石板,嘟哝道:“怎么回事,和也不在呀。……老婆上哪儿去啦?”若槻一看,角落里放着一双小学生穿的运动鞋。只要有可能,若櫬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但他仍脱下皮鞋整齐地摆在旁边。
廊子的木地板黑亮,似乎蹭磨已久,但在浓烈的臭味中,只能让人感觉这黑色是污垢凝成的。
男人边走边向屋内喊:“和也,和也!……”然而没有人应。中途他一回头,微笑着问若槻:“有臭味吧?”若槻只能表情僵硬地晃晃脑袋。
看来这男人并非鼻子不灵。至少他承认恶臭的存在。要是这样,为何不放置除臭剂呢?
若槻被带到面向庭园的客厅。那里的异味也很浓重,但男人拉开拉门后,有风吹进来,才变得稍稍可以忍受。
男人隔着矮桌,在壁龛前落座。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工作时间比预想的,拖长了。”
“没有没有,我刚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