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之卷 一卷全

  丹左把麦粉、水倒入锅里,用筷子搅拌。

  破炉子里的炭火燃烧旺盛,丹左把锅子架上去,再开始切葱。

  丹左用大厅里的桌子当砧板,小菜刀也已生锈,他手也不洗就抓着切好的葱放到大盘子上,随便擦一下砧板,就着手准备下一道菜了。

  锅里的水沸腾了,屋内逐渐暖和起来,丹左抱着骨瘦如柴的膝盖,饥饿的眼神注视着沸腾的锅子,看起来仿佛人间极品尽在锅中。

  清水寺的钟声照例在夜晚响起。时节已过大寒,初春即将来临。随着即将结束的腊月,人们的烦恼似乎也增加了不少。夜深人静,除了佛堂前的参拜铃铛叮当作响之外,还传来丹左的喃喃自语:

  “……我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但是城太郎不知如何了……小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受父亲的连累,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请保佑城太郎,平安健康。”

  丹左搅着锅中的荞麦,虽然已为人父,心底却极为脆弱,他边搅着边祈祷。

  “不要!”

  已经入睡的朱实,突然像快被勒死般地拼命大叫:“混、混、混蛋……”丹左看到朱实紧闭双眼,脸颊上爬满了泪水。

  朱实一下子被自己的梦呓惊醒了。

  “大叔,我刚才睡觉时说了些什么?”

  “你可真吓了我一跳。”

  丹左来到她枕边,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大概是因为发高烧,才会出这么多汗……”

  “我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

  “我说了很多吗?”

  朱实热烘烘的脸更为羞涩,她把脸埋进被窝里。

  “朱实,你的心里是不是在诅咒某个男子?”

  “我说了这些事吗?”

  “没错……你是怎么了?被男人抛弃了吗?”

  “不是。”

  “被男人骗了吗?”

  “也不是。”

  “我知道了。”

  丹左暗自揣测着,朱实突然坐起来。

  “大叔!我、我该怎么办?”

  本来在住吉所遭遇的凌辱,只能独自悲恸,不想让人知道,可是现在朱实内心悲愤交集,她再也无法隐藏,就像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哽咽着泣诉往事,说完之后趴在丹左膝上,呜呜啜泣。

  “……嗯,好了,好了……”

  丹左胸口一阵燥热,女性专属的体香扑鼻而来,这一阵子丹左隐居遁世与草木为伴,安享余年。而此时身体上的感官宛如注入一股热血,膨胀起来,肋骨下的心肺充满生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吉冈清十郎这个家伙,真是可恶。”

  丹左心底油然而生对清十郎的憎恶之心,而让丹左这个老朽身躯如此亢奋的原因,除了义愤填膺之外,一股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也是主因,仿佛是自己的女儿遭受侵犯,倍加愤怒。

  朱实见状,更确信此人足以信赖而感到安心。

  “大叔……我真想死了算了。”

  朱实哭丧着脸,紧靠着他的膝盖,丹左不知所措,一脸迷惑。

  宫本武藏火之卷(63)

  “别哭了,别哭了,并非你存心招惹对方,你的心丝毫未受到玷污。女人的生命里,心可比肉体更重要。所谓贞操指的就是女人的心,即使你的身体尚未遭受男人玷污,可是若是心底妄想着别的男人,那一瞬间女人也就不再纯洁了。”

  朱实听了这番话,仍觉无法释怀,她泪如雨下几乎要湿透丹左的衣裳,嘴里不断说着: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好了,别哭,别哭了……”

  丹左抚着她的背,却无法以同情的眼光注视朱实白皙的颈子,他甚至怀疑朱实柔美的肌肤之所以会泛出体香,是因为曾经男女情事的结果。

  刚才那只小猴子来到锅边,叼了一个食物,又跑走,丹左闻声推开了朱实的脸。

  “这只猴子。”

  丹左举拳怒骂。

  对丹左而言,食物远比女人的眼泪更重要。

  天色微明。

  丹左醒来之后对朱实说:

  “我到城里托钵,你留在家里,我会带药和热呼呼的食物回来给你,也会带一些柴米油盐回来。”

  丹左披上像抹布一样肮脏的袈裟,带着洞箫和斗笠,跨出阿弥陀堂。

  他的斗笠不是蔺草编的,只是普通的竹编斗笠。平常只要没有下雨,他就会穿着破旧的草鞋,去城里乞食。他的模样有如一个稻草人,就连鼻下的短髭,看起来都很寒酸。

  今早的丹左看来比以往更疲惫,因为一夜辗转难眠。而朱实本来抑郁寡欢,痛不欲生,但在吃完热呼呼的荞麦之后,就沉沉入睡了,丹左却一直到天亮时仍未合眼。

  使他不能成眠的因由,一直到今天早晨天色大亮、来到太阳底下依然缭绕心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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