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像一座化石一动不动。伤口化脓,体内好像燃烧熊熊火焰,体外却是十二月的寒风刺痛肌肤。
“……”
最后武藏失去知觉。他当然知道自己会尝到苦头,但就不知当初为何会突然离开客栈。
武藏和一般病人一样,无法忍耐久卧病床等待脚伤痊愈。但是他也过于鲁莽,这样只会使脚伤更加恶化,虽然如此,武藏在精神上却充满斗志。不久他恢复知觉,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瞪着虚无的天空。
天空下,他看见神苑的巨杉,沙沙作响的风中传来笙、筚篥、笛子合奏的古乐声刺激着武藏的耳朵,武藏竖耳倾听,乐声中有位女子温柔的歌声。
打节拍吧
只要父亲一句话
就尽情地拍
节奏整齐划一
即使和服的袖口破了
也不让腰带绷了
也不让背绳断了
绝不绝不
“可恶!”武藏咬牙切齿地挣扎站起,扶着风宫的墙壁,螃蟹般横着往前走。
远方灯火处传来天籁之声,那里是子等之馆,是在大神宫工作、可爱的清女①住所。刚才的乐声可能是这些清女们像以前天平年间弹着笙和筚篥等乐器在练习神乐吧!
武藏螃蟹般慢慢往子等之馆的后门走去,往里窥视,里面空无一人,这一来武藏松了一口气,解下腰带和背上的包袱一并挂在墙壁上,身上空无一物,用手撑着腰,一跛一跛地不知走向何方。
过了一会儿。
离该馆五六百米处有一条五十铃川。岩石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打破水面上的冰层,正在冲澡。
幸好没被神官发现,要不然准会被骂。
———疯子!
像这样赤裸裸在冰水里冲澡,旁人看了必会以为他疯了。《太平记》书上曾经记载,从前在伊势地区有一个善于使用弓箭的仁木义长,攻占神领三郡,在五十铃川以捕鱼为生、在神路山上以鹰捉鸟为生。就在众人歌颂他的威武时,他竟然发狂了。今夜这名裸体男子,不免让人怀疑也遭那恶灵附身。
那人终于像水鸭般爬上岸,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他就是武藏。
此时,他冻得毛发直竖有如冰柱。
武藏心想如果无法克服肉体上的痛苦,又如何征服敌人呢?未来的人生是无法预料的,就像最近他必须面对的大敌———吉冈清十郎及其一门。
武藏和吉冈的关系恶劣,这次的决斗,对方为了保全颜面,一定会倾全力应战,他们会说:
“你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并且以逸待劳,等待决斗之日的来临。
武功高强的武士常常像念佛般把“拼命”、“觉悟”等字眼挂在嘴边。但是武藏认为这些话不切实际。
就连平庸的武士碰到这种场面,也会抱持拼命的决心。这是动物的本能。而更上一层的决心便是觉悟,然而,想抱着一死的觉悟并非难事,因为当人被迫面临生死存亡时,自然会激发一死的觉悟,谁都一样。
武藏烦恼的并非他未抱持一死的觉悟,而是该如何才能致胜,如何把握必胜的信念。
宫本武藏火之卷(40)
路途并不遥远———
从这里到京都不到四十里,稍微赶点路,不出三天就可以到达,但是,心理的准备并非仓促可成的。
武藏从名古屋派人送战书到吉冈家。之后,武藏经常自问:
“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了呢?能赢对方吗?”
很遗憾,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畏惧。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修养未臻成熟,尚未达到达人或名人的境界。
武藏想起奥藏院的日观以及柳生石舟斋,还有泽庵和尚的行踪———即使自许再高,从自己粗枝大叶的性格,还是可以挑出很多弱点。他必须自我承认:
“尚未成熟!”
然而,此时自己不但尚未成熟———也还未准备好应战,却必须深入虎穴杀敌致胜。身为武术家不能只求战斗,更需得胜保全性命。如果无法向世人显现坚强的生命力就算不得是真正的武术家。
武藏振奋精神。
“我一定要赢!”
他对着神木大声叫喊,朝五十铃川的上游走去。
像原始人攀爬层层叠叠的岩石,这一带原始的古老森林有一道无声的瀑布,原来是瀑布的水已经冻成冰柱了。
武藏到底要去哪里?目的何在?
也许是他在神泉裸浴,受到惩罚,现在的武藏仿佛已经疯了。
“怕什么!”
武藏像个疯狂的恶鬼。他攀上岩石,抓住树藤,征服脚底下的巨石,一步步努力向上爬。若非他心中有个伟大的目标,如此绝崖峭壁,光凭一般人的意志力是无法克服的。
从五十铃川的一之籁再走约一至二公里的地方有一条溪谷,礁石暗布,水流湍急,听说连鲇鱼都无法游过。过了溪谷有一断崖,看来除了猴子和天狗之外,大概没有其他动物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