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卷 一卷全

开,中间隔了十二三尺。助九郎高举大刀,而武藏正要拔刀———双方互相凝视,不动如山,只有周围的气氛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哦!这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庄田喜左卫门脱口而出。除了庄田之外,出渊、村田二人,虽然还没有卷入战局,却好像被什么强劲的力量撞击了一下。接着,各自找了个适当位子,摆好架式。

  这家伙有两下子———他们张大眼睛,注视武藏的任何动静。

  一股逼人的寒气凝结在空气里。助九郎的刀尖,一直停在他自己黑影胸部下方的位子,一动也不动。武藏则是右肩对着敌人,纹丝不动。右肘高举,将全部的精神凝聚在仍未出鞘的刀柄上。

  “……”

  两人的呼吸,沉重得几乎可以数出来。从稍远的地方来看,武藏即将划破黑暗的脸上,好像放了两颗白色围棋,那是他的眼睛。

  精力的消耗超乎想像。双方虽然隔了一尺之远,但是环绕助九郎身躯的黑暗中,渐渐可以感受到微微的动摇。很明显的,他的呼吸早已比武藏慌乱、急促。

  “唔唔……”

  出渊孙兵卫不觉发出呻吟,因为形势已经很明显,这是一场弄巧成拙的大祸,想必庄田和村田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人非泛泛之辈!

  助九郎和武藏的胜负,这三个人已了然于胸。虽然有些卑劣,但是在事情扩大之前,以及造成无谓的伤亡之前,一定要一举击败这个不知底细的闯入者。

  这个想法,在三个人彼此的眼神中,无言地传递着。事不宜迟,三人立刻行动,逼近武藏左右。忽然,武藏的手腕像绷断的琴弦,突然向后挥去。

  “呀!”

  凄厉的吼声,响彻云霄。

  响彻云霄的声音,与其说是武藏口中发出来的,不如说他整个身子犹如梵钟震动,划破四周的寂静。

  “啐!”

  对方吐了一口唾沫,四人抡起四把大刀,排成车轮阵,武藏的身体就像莲花瓣中的一点露珠。

  武藏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处在不可思议的状态中,全身的毛孔虽然好像就要喷出热血般的灼热,但是心头却冷若冰霜。

  佛家所说的红莲,指的不就是这种状态吗?寒冷的极致跟灼热的极致是同样的,非火亦非水。武藏的五体,此刻便处于这种状态中。

  沙子没继续飞过来,城太郎不知到哪里去了,突然不见踪影。

  ———飒飒!飒飒!

  晚风在夜色中,不时从笠置山直吹而下,好像在磨亮那些不轻易动摇的白刃,噼!噼!像磷火在风中飘闪不定。

  四对一。但是,武藏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算什么!

  他只意识到自己的血脉贲张。

  死。

  以往他总想慷慨赴死,但很奇怪地,今夜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甚至也没想到要战胜对方!

  笠置山吹来的晚风,似乎直直吹进了他的脑袋里,脑膜就像蚊帐一样,透着凉气。而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令人生畏。

  宫本武藏水之卷(56)

  右边有敌人,左边有敌人,前面也有敌人。但是———

  最后,武藏的皮肤变得一片湿粘,额头也冒着油汗,生来就异于常人的巨大心脏,急剧跳动着,外表不动如山,体内却燃烧到极点。

  刷、刷……

  左手边敌人的脚步微微擦动了一下。武藏的刀尖,像蟋蟀的触须一般敏感,早已视破对方的动静。而敌人也察觉到他的警觉,没攻进来。依然是四对一。

  “……”

  武藏了解到这种对峙对自己不利。他心中盘算着把四人的包围阵形,改成一字排开的直线形,然后一一砍倒对方。但是,对手并不是乌合之众,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可能任由武藏引导。个个严守着目前的位置。

  只要对方不改变位置,武藏绝不会出手。一个可能是拼死跟其中一人对打,或许有可能致胜。否则只能等待其中一人动手,导致四人的行动有一瞬间的误差,趁此空隙进攻了。

  真棘手!

  四高徒对武藏又多了这一层新的认识,没人敢仗着四个人,而有所疏忽。这个时候,要是仗着人多,而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武藏的大刀,一定毫不犹豫地砍向那里。

  世上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就连承袭柳生流精髓,体悟出庄田真流真理的庄田喜左卫门,也只能暗中思忖道:这人真不可思议!

  他只能透过剑梢观察敌人,连一尺他都无法向前进逼。

  就在剑和人,大地和天空,几乎都要化为冰霜的刹那间,意外的声音,惊醒了武藏的听觉。

  是谁?谁在吹笛?悠扬的笛声穿透附近本城的林间,随着晚风飘过来。

  笛声———悠扬的笛声,是谁在吹?

  正处在无我无敌、无生死妄念、剑人合一状态下的武藏,从耳中突然窜入可疑的乐声中恢复了意识,重又回到肉体和杂念的自我。

  因为,那笛音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充塞于他的脑海和全身的肉体,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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