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卷 一卷全

  “对!我也想这么做。如果我把心中的悲伤、怨恨、叹息都吹掉,一定会很舒畅。”

  “没错。把气发出来是很重要的。一尺四寸的笛子,就像一个人,也代表宇宙万象。笛子的干、五、上、开、六、下、口等七个孔,就像人们的五情词汇和两性的呼吸。你看过《怀竹抄》吧?”

  “不记得了!”

  “那本书开宗明义写着:笛子是五声八音的乐器,能调和四德二调。”

  “您好像是笛子老师!”

  “我啊!是坏和尚的典范。来,让我看一下你的笛子。”

  “请看。”

  一拿到手,泽庵马上说:

  “这是珍品。把这个放在弃婴身上,似乎可以了解你父母亲的人格。”

  “我的笛子老师也赞美过,真的那么珍贵吗?”

  “笛子也有它的姿态和性格。拿在手上,马上可以感觉出来。以前,鸟羽院的蝉折,小松殿的高野丸,以及清原助种的驱蛇笛,都是珍贵的名器。最近世间充满杀戮之气,泽庵我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笛子也不为过。还没吹,身体就开始颤抖。”

  “被您一说,笨拙的我就更不敢吹了。”

  “有没有铭文呢……星光太暗,看不清楚。”

  “有小小的‘吟龙’两字。”

  “吟龙?……原来如此。”

  说毕,他把笛鞘连同袋子交回她手中。

  “来吧!吹一曲。”

  他神情严肃。阿通被泽庵认真的态度感染———

  “我吹得不好,请多包涵……”

  她端坐草地,按规矩向笛子行了礼。

  泽庵已不作声,万籁寂静。一改常态的泽庵,似乎已不存在。他的黑影,看起来就像这山中的一块岩石。

  “……”

  阿通把嘴唇贴到笛子上。

  阿通白皙的脸转向侧面,慢慢地摆好吹笛的姿势。她的双唇湿润了吹孔,首先调整内心情绪的阿通,跟平常不太一样。艺术的力量,蕴含着一分威严。

  “我要吹了……”

  她郑重地向泽庵说道:

  “吹得不好,请多包涵。”

  “……”

  泽庵只是默默地点头。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像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踩着七个洞孔跳着舞。

  泽庵随着低低的像潺潺流水的声音,自己好像也变成了流水,穿梭在溪谷间,悠游在浅滩中。而当甲音上扬的时候,整个人的魂魄又似乎被勾上苍穹,与白云嬉戏。接着,天地之声相继而出,犹如萧飒的松风,低吟着世事的无常。

  泽庵一直闭着眼,听得入神。这令他想起以前,三位博雅卿在朱雀门的月夜里,边走边吹着笛子,门楼上有人也吹笛跟他应和。他跟那人交谈,继而交换笛子,两人兴致高昂,从夜晚直吹到天明。后来才知道那是鬼的化身,此事便成为名笛传说。

  连鬼都会为音乐所动,何况是听这佳人的横笛,具有七情六欲的常人,哪能不被它感动?

  泽庵如此感受,突然悲从中来。

  虽然没掉泪,他的头却渐渐地埋入两膝之间,两手忘我地紧抱着膝盖。

  火堆在两人中间,已快燃尽。阿通的脸反而变得更红,她也沉醉在自己吹出来的声音当中,已分不清她是笛子,还是笛子是她。

  母亲在何方?父亲在何方?笛声在空中呼唤着亲生父母。听起来又像在怨叹抛弃自己、留在他乡的无情男子,缠绵地述说着受骗少女内心的伤痛。

  还有,还有其他的。

  笛声也在问着,将来———这个受伤的十七岁少女———无亲无故的孤儿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才能和一般人一样,实现一个女人的梦想?

  袅袅的笛声,述说着这一切。不知是陶醉于艺能,还是这些情感扰乱了她的思绪,阿通的呼吸有点疲倦了。发根渗出了薄薄的汗水,此时,她的脸颊映出两道清泪。

  长长的曲子还没结束,时而嘹亮,时而淙淙,时而呜咽,不知休止。

  这时候———

  离即将熄灭的火堆十二三尺远的草丛里,有野兽爬行的声音。

  泽庵即刻抬头,注视那黑色物体,接着静静地举起手,对着他说:

  “在那儿的人,草丛中想必很冷吧!别客气,到火旁边来,听我的话。”

  阿通觉得奇怪,停止吹笛。

  “泽庵师父,您自言自语在说什么?”

  “你没发现吗?阿通姑娘,刚才武藏就在那儿听你吹笛子呢!”

  他指给她看。

  宫本武藏地之卷(26)

  阿通不自觉跟着转头,望向草丛,突然,她回过神来,大叫一声:

  “啊———”

  竟把手上的笛子,扔向那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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