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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总之,这是小孩。
希望保持现状。
游乐场明明已经关门,却还撒娇着想继续在这里玩。
还不想睡觉,想继续看绘本。
小孩常常希望事情能持续下去。
然而,那是不能被认同的。
在这个世界的结构里,世代会不断交替,开启的东西会关上,移动的东西会停止,上升的东西不得不落下。这是「不能一直保持原样」的定律。
或许,因为人类本身就是如此,人类本身在出生之后,总有一天会死亡,因为无法从那种生命的循环中逃离,为了面对那一切,而具备了那种智慧。
可是,小孩没有那种智慧。
对我们来说,那个循环不存在。
所以,我们才会希望,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乐趣,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可以做那种分析。那么想的话就能接受。
可是,另一方面……我们也害怕这种永远持续下去的连锁。
那也是很确实的感觉。
不知为何,许多基尔特连多半自己求死,这是事实。希望从事与死亡直接面对面的工作,这也是事实。我自己也不怕死,不会像普通人那么害怕。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条件明明都相同,然而,对死亡的渴望程度却有很大的差异。
想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来停下那个不断反复的循环。应该是出自这样的动机吧。
我很明白这一点。
就算我们是不同种类的人,某处一定潜伏着古老的细胞,那种细胞抗拒着永恒。我这么想。
一次就好,我想试着确认死亡。
可是,只能做一次。
那是一样的。
如果只有一次机会的话,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不是人之常情吗?
我这么想。
我应付着甲斐的谈话,然后,也适当地应付着陈列在眼前的料理,浪费着时间。有好几次想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不过终究还是作罢。在今天这种场合,对方应该无法立刻理解。无论再怎么运用语言,绝对没有办法传达出原本的意思。总之,在理解之前,厌恶、怀疑,甚或同情的情绪会交错产生,那些多余的感情会影响理解。讲到某一段落时,对方会变得无法继续理解语言的意义。那是一定的,情况总是如此。
最后我们喝了装在小杯子里,像金属一样苦涩的咖啡。对我来说,那是最美味的一杯咖啡,很像笹仓带过来的、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的咖啡。这么看来,那家店的价格不但便宜,而且味道也是一流的。
笹仓在干什么?
一定还在飞行场的帐棚里,进行某些作业吧。
为什么我不能去那里?
距离竟然这么远,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这之后,我应该会洗个澡,在静谧房间里,在干爽洁白的床铺上睡觉吧。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是什么要把我从现实当中拉开呢?
我一直跟甲斐在一起,直到电梯口为止。向她敬礼之后道别,我独自搭电梯下楼。甲斐露出微笑,跟往常一样。长发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少女呢?我想象着。
6
夜里虽然睡得很好,但早上起床之后,觉得喉咙有点痛。
拉开窗帘一看,虽称不上晴天,不过也没有下雨,天气还算适合,不刺眼的话也许比较好。
在浴室漱口洗脸时,突然很想洗澡,于是我脱了衣服。
脑袋里有一半已经坐进驾驶舱了,握着操纵杆,追踪着Teacher的踪影。身体很紧张,试着做了一个呼吸,肌肉微微振动。这就是临上战场前精神抖擞的状态吧。
用毛巾把头发擦干,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里的人直直瞪着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想不出来。牵动嘴角,试着挤出笑容,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走出浴室,穿好衣服,把行李塞进包包,也许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了,我想。虽然,一直以来都是那样。
我离开房间,沿着一条昏暗的通路走到电梯口。一名中年女子推着推车和我擦身而过,大概是工作人员。她向我点头打招呼,我保持沉默。
搭着电梯下到大厅,把钥匙交给柜台后,我走向出口。周围的人回头看我。侍者帮我开了门。我坐进在圆环上等待的计程车。
「去机场。」我说:「后门。」
我感觉到在体内流动的血液温度一点一点地上升。如果有血温计的话,指针一定会一口气冲上去。
流动的街景、在四周奔驰的车辆,与在人行道上交错行走的人们。又是抬头往上看,会看到耸立的建筑物、以及微微反射着明亮天空的窗户。
多么善良的人们啊!
亘古以来不断彼此厮杀,但谁也不记得了。
那是古老古老的故事,是另一个宇宙的幻想曲。
大家应该都有那种感觉吧。
然后,不断说着:战争是丑恶的,战争是愚蠢的。
当然,正如他们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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