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坠入天堂 一卷全



  「别担心。」他点点头。

  「马上去修吧。」我说:「你在这里也没有用,笹仓会修的不是只有飞机吗?」

  他的脸庞离我远去,似乎是死心了,换人站到我身边。

  视线再也无法聚焦,是贫血吧?

  加油,我喘着气。剎那间,我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虽然和燃料很类似,只有差一点点而已,没想到竟会变成这么难闻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

  我闭上眼睛,想起最后那场战斗。究竟是哪里出错呢?什么时候就应该注意到呢?

  我思考着。

  想跟过去看的念头是我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很惊讶,怎么会有那种飞行员呢?那是我这次最震惊的事。做到那种地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对方击落的想法,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这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我完全没有那种念头。不,对一个小孩来说,根本连那种感觉都不会产生。那应该是大人才有的执念吧?

  飞机竟能载着那种奇怪的意志、飞到这么高的天空,真是不可思议。

  没错,真的很不可思议。令人无法理解。

  我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恶心。那种心情很像看到不想看的奇怪东西,就像在路上看到被辗过的死猫尸体一样。

  大概是因为血压下降吧,情绪格外低落。

  我想起了明亮的天空。

  为什么?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穿过稻田中央的笔直道路。

  我独自在那里走着。只要一回到家,等着我的只有那张我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母亲的脸。我把长长的枯草从茎部剥下,拿在手里挥舞着。将路边的草折断,一发现更强韧的草,就撤换手中的武器。若发现有翅膀的昆虫,就动手攻击牠们。我对自己定下规则,若不破坏周围的秩序、清除一切,就无法继续前进。不过,这种事其实只是拿来打发时间而已。

  斜坡上传来微弱的引擎声。

  是卡车?还是摩托车?发出了啪咑啪咑的干涩声响,应该是二行程单汽缸的车种。走上去一看,路边停了一台很大的摩托车,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挺直腰杆、撑开双腿跨坐在上面。他点了烟,把打火机塞进裤子口袋里。他的视线随着飘过来的烟,看向这边。

  我撇开视线,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水素。」他叫住我。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两三步后,回过头来。

  「妳是水素吧?」

  「干什么?」我反问对方。

  男人笑了起来。他的脸庞晒得黝黑,看起来虽然年轻,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深,被落腮胡围住的嘴巴咧开、露出笑容。一股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好野蛮的外型,我最讨厌这种人。

  「妳长大了。」

  「你是谁?」

  「过得好吗?」歪斜的嘴一边吐烟,一边冒出混浊的语句,声音像是充斥着混杂了液体的泡泡。然后,他说出了我母亲的名字,瞇细了一只眼睛。

  过得好不好,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吗?

  如果过得不好,你打算怎么样?

  我沉默了下来。那时,我已经隐隐约约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愿意承认。我反抗似地瞪着他,但心里拼命在想该怎么逃离现场。如果我手上有比草茎更强的武器——例如枪,就可以用来威胁他,然后逃走。没办法。我轻轻低下头,然后转身走开。虽然觉得低头是一件很屈辱的事,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我能做的处理就是这样。

  那男人似乎讲了些什么,但是被引擎的声音盖住,所以我没听见。摩托车往反方向离开。我忍耐了几秒,悄悄地转过头去,摩托车的声音已经远去,看不见了。

  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等待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当然,最后什么都没出现。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右手在痛。

  我紧紧握着草茎。张开手掌检查指尖,血渗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口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这样,总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嵌进身体里。等发现会痛的时候,它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了。可爱到让人想把它含在嘴里,伤口就是拥有这种欺骗人们的力量。

  走过架在小河上的桥梁时,我把手上用草做成的武器丢掉。草茎轻轻落在平滑的水面上,没有沉下去,就这样静静地顺着河水流走。已经听不到摩托车的声音了。蓝色的天空倒映在水里,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抬头望着天空。嘴里仍旧含着手指,在嘴里用舌头舔舐伤口。

  一架小型战斗机笔直而安静地飞着,看起来小小的。我的视线追随着它,一直到它隐没在山边的阴影里为止。

  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很想驾驶飞机,不过,这个时候应该是我第一次把它当作武器来看待。因为我想驾着飞机,把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赶走。

  让他不能再到我家来。

  不再与母亲碰面。

  如果是飞机的话,应该可以办到吧!用草茎是办不到的。

  就算现在的我办不到,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抱着那种想法的我真令人怀念,令人觉得有些可笑。

  为什么我没想到在攻击男人之前先攻击母亲?那样的攻击明明比较有效果。

  我再也笑不出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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