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下来,看着自己的鞋子,然后抬头,看向望着我的全体学员。
比嘉泽和函南……大家都在看着我。
「请风光地战斗、漂亮地战斗吧!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么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了Teacher的脸。在黑暗房间里,抽着烟的他。
掌声响起,可是听起来很遥远。我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着站在讲台的甲斐。她也一边拍手一边微笑。
「那么,我们休息二十分钟。」甲斐向大家说道。
飞行员们站起身来,走到我这里,要求和我握手。没办法,我只好跟大家握手。没有去算跟几个人握了手,大概有一半吧,函南没有过来,最后一个跟我握手的是比嘉泽。
「谢谢您。」比嘉泽说。他眼眶里浮现泪光,到底怎么了?
我和甲斐一起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
我们没有搭电梯,而是走楼梯下去。
「我真的很佩服妳。」甲斐小声地说。
「佩服什么?」我问道。
「大概是佩服妳与生俱来的才能吧!」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是不想在人前张扬的事吗?
对我来说,因为飞行之后变得兴奋,所以稍微多话了点,我只能做这种反省。每次跟众人讲话之后,我总是觉得很不舒服。
6
吃过饭后,我又洗了一次澡。本想清清爽爽地看个书,可是这里没有书可看。想要在房里抽烟,又觉得空气不够流通。我拿着钥匙走出去,想找个可以吹风的地方。走到楼梯口,却不知该往上还是往下。往上走的话,遇到他人的可能性应该比较低吧。我可以往上走,打开通往顶楼的那扇门。外面很暗,顶楼周围是钢铁制成的栏杆。靠近触摸,可以凭感觉知道它们是生锈的。
我点燃香烟,看着漆黑的跑道。那里只有几盏灯,维持最低限度的照明。天空中也只有在最高的地方才看得见星星闪烁,无法分辨山峦和天空的界线。
我想着比嘉泽的事情。和我一起飞行的比嘉泽无位,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她坠落时的画面,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她的散香撞到地面、回转、弹起。下一幕的画面是,在被灭火器喷成一片惨白之后,比嘉泽躺在担架上的身体。
烟草静静地和氧气结合,飘散在空气中。回忆的时候,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的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常常像这样想起这些事?是因为谁的意志在运作吗?至少,这应该不是死去人们的力量。
她的弟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就是所谓人类意志的黏性吗?空气会因为黏性而纠缠,水也会因为黏性而纠缠。人类的心也是这样吗?比嘉泽的弟弟,为什么想要追随姊姊?他到底在追求什么?令他如此执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我相信,只要执着,就可以获得某些好东西。或者说,我想相信这件事。借着相信这件事,好让自己安心。
啊啊,多么黏腻的情绪啊。
黏黏腻腻……地面黏腻而混浊,所有的一切都黏缠在一起。
像是害怕被切割分离。
像是要避免变成孤独一人。
结果,反而汇集了更多更寂寞的东西。
就像耸立了许多墓碑的墓地一样,热闹喧嚣的寂静。
可是,我下觉得那样不好。
也许那是很平常的,我自己也那么觉得。
当然,不会可怜,也不会悲惨。
不管怎么样都好。
我只是……只是不想待在那种地方。
不想碰触到任何东西。是的,不想碰触,也不想被碰触。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我想漂浮。
只要有空气就够了。只要有天空就可以了。
只有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
一直到死为止。
如果能一直漂浮的话就好了。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是错误的。
夜里想到的事,在当时都会觉得是非常正确的。情况就像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不容怀疑……心里想着明天就这么做吧,就这么修正吧……结果,早上起床后,洗了脸,喝了咖啡,跟别人讲讲话,把昨天之前的我,和明天以后的我稍微做一下比较,就会觉得夜里所想的事,简直就像小孩所做的梦。
这也没办法吧。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给别人添麻烦。身为人类,我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活下去,不能破坏它。因为不曾彻底地破坏过,所以也不知道那到底有多么恐怖、是否真的无法挽救。
在孩提时代,从没被别人夸奖过的我,现在只要一被别人夸奖,情绪就会变得很别扭,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我想,那是因为我不习惯被夸奖吧。而且,我觉得,由于被夸奖而找到自己的价值,就等于是否定自己原本的一切。能够夸奖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我是一个无法接受他人夸奖的人类。
忘了是什么时候,只有那么一次,我被母亲夸奖过。那一次,我被来到家里的男人痛殴。我倒在地板上,脸颊发热。可是,我默默爬起来,再次站到那个男人面前。那时我几岁?我不哭不笑,默默站在他面前。男人或许是产生了一点同情,就这样离开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