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因为生病而死吗?”
“因为现在的医学,病死的几率低到可以略过不提。”三矢耸耸肩,笑一笑,“最初淘汰到只剩下一成,或许只有坚强的个体存活下来。不过,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如何处理自己,如何和过去对照出一再反复运作的现今生活。就算去想象,还是很快就会忘记,你们应该是用做梦般的恍惚感情守护着精神层面。昨天,上个月,去年,这些完全都没有分别,可以说是一样的。用梦中所见的事物来篡改过去的现实记忆,不是这样吗?”
“就我而言,大致上就如同你所说的吧。”我凝望着咖啡杯里黝黑的水面,这个小小的世界其实也和海洋一样是球面,正中央隆起,脑袋的一部分正断断续续地思考这件事。“可是,原本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生来就是如此。我从小就一直都是这样,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连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不知道,我母亲常这样说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是很了解。”
“你认为我们是在和谁作战?”
“这个嘛……”我还是看着咖啡。“没想过,去问看看银行职员这个问题吧——你是和谁作战?是敌对的银行?还是储蓄的人?或者,是和世界的经济为敌?”
“虽然互相残杀,可是却不认识对方啊。”三矢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
“互相残杀?”我抬起头,“我认为那和每种形式上的商业都一样。排除对手,提高利益的人就是胜利者。和一般的企业相比,我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毫无效率又怀旧的游戏。”
“说是游戏,就可以将杀戮合法化,就可以合法杀人吗?”
“嗯,很有趣的想法。”我掏出香烟。
“战争这东西,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会消失,因为对人类来说,战争的现实面不论何时都很重要。在同一个时代里,现在正和某处的某人战斗——这样的存在感在人类的社会结构中是不可或缺的要素,那是绝对无法作假的事。没有那些真的死去的人被报道出来彰显其中的悲惨,就无法维持和平。不,连和平的意义都会变得无法了解。明明就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却要让大家相信战争绝对是错误的——想要那么做,只用历史教科书上刊载的过去来表达是不够,因此,像我们公司这类民间企业就包办了这种污秽的工作。”
“很合理啊。”我不自觉地笑出来。“那……你把自己定义在哪里呢?”
“等等,拜托……”三矢伸出手挡在面前,“对不起,反正,现在请先不要管我,我希望能跳脱开来问你,拜托再等一下。我还没……我还没说到草薙小姐,那是我最想问的。”
我点燃香烟,打火机发出微弱的声音后迸出小小的火焰,拿着打火机的是我的左手,右手现在很老实,也许是睡着了吧。
“她,生了小孩。”三矢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
那当然是指草薙瑞季。
“所以?”我问。
“是基尔特连生的小孩啊。”
“所以?”
“你不懂吗?”
“不懂。”我勉强微笑。
“草薙小姐虽然不特别,但却不正常。她有问题,为什么上级没有发现呢?他们应该知道她有小孩这件事……”
“对我来说,她看来很正常地在处理工作。”
“是吗?就算杀了属下?”
“那是我不知道的资讯。”我边吐烟雾边紧盯着她。“或许,你是在说栗田仁朗的事?”
“对,我也是听人说的。”
“从谁那边听来的?”
“山极先生。”
“之前的确……”我还是紧盯着她,她看来有点胆怯,“你说过杀人这件事是草薙的妄想,现在却又说出相反的话。”
“我说过,因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现在的是?”
“是我的妄想。”
“啊……那样的话……至少你还有自觉。”
“有自觉,又怎样?”
“就不会发疯。”
“妄想吗?”
“这个嘛……”
“我也不是很懂……”三矢低头不语。
她慢慢抬起双手,看着手,然后遮起脸孔,她开始哭了。
该怎么办呢?我心想。
果然就如我所预料的,她是为了哭而来的,准备好大方哭泣后才来到我这里。
早知道,一开始就拒绝她好了。
或许土岐野说的是对的。
“我不懂……”她摇头,双肩颤动,断断续续地呼吸,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也是基尔特连吗?刚刚跟你说话这件事,可能只是我的梦境也说不定。这是真实存在的事么?还是只是单纯地埋在我细胞里的人工记忆呢?对……总觉得一切都是片断的,我想不起连续的记忆,也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的证据,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可是……只有我不是基尔特连——会有那么幸运的事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飞机的?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到底为什么、何时、何处,我每晚都会钻进这种牛角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不管怎么想、怎么想、孩提时候的事,除了固定的场景,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好像很喜欢和小孩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