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与他叙旧的。大约是运动会开过一个星期之后,他带着仓田到吉村店里去吃烤肉。吉村那时候的高兴面孔现在还历历在目。他有趣、可笑地述说了决斗一事,这也许是符合他性格的一种招待吧!这样一想,周作不得不认为他和吉村的再会就是分别的预兆。周作觉得:如果再进一步任空想毫无理由地驰骋,在追溯与吉村的偶然再会中,就可能追溯到吉村的死亡了。

  诵经之后,有几个人致了悼词。其中的一名男子是吉村自小的朋友。看来是对朋友的突然死亡,他还不能接受。在这一点上周作也是一样。那个吉村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严峻的现实一点也不具有现实感。他想到了人生是多么的脆弱和危险。这难道不就像是在没有保险绳保险的情况下,还要去攀登陡峭的岩壁吗?紧紧抓住岩壁的人,就像是脆弱的陶器一样。只要脚下仅仅蹬滑一点,或者是没有抓住攀登点,就会摔掉在岩壁上,粉身碎骨。“生”就是这么回事。对自己是这样,另外对小夜子和两个孩子也是一样。

  最后是他母亲讲话,参加者进香。在安置在祭坛的棺椁前焚香的时候,突然举目一看,从棺椁的小窗口看到了花丛之中吉村的面孔。这个还没到20岁的年轻人的面孔,像熟睡一样的安详。在道场前目送着吉村的灵柩,周作想到了吉村的小拇指。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剁掉的小拇指……现在在哪里呢?

  11

  周围笼罩着一片令人痛苦的静谧。在这静谧之中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沉寂得心情都有些烦躁。从开始面对岩壁的那一时刻起,时间的感觉就不存在了。在攀岩的过程中,最多也就是二三十分钟,但是,在他的感觉里,却是一段奇妙的时间,是在日常的任何场合都从未体验过的特异的时间。这里只有世界存在的沉重之感和要从这沉重之感中获得相对浮力的一个攀岩者的意志。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周作就出了家门。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过程中,繁星暗淡了下去,山的那面迅速明亮起来。在朝着明亮飞驰的同时,他感到这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期望着自己一个人单独攀岩的一个机会。当然,单独攀岩这是第一次。甚至他连刈谷都没有告知。如果跟他说了,他一定会责备自己:不要干傻事!但是,周作对自己说:在做好自我保险的情况下,一个人攀登不难的路线,并不是那么鲁莽的行为。

  开始攀登以后不久,他就强烈地感觉到他被头顶上耸立的岩壁所拒绝。他想:这是不是还是因为刈谷不在的缘故?过了一会儿,眼前的空间变得轻快起来。这时,周作确信自己是处于一个适合自己的场所。在以厘米为单位往上一点一点爬的同时,有一种力量在驱使自己不断向上。这是不能用言语准确表达的。要想赋之于语言,它就失去了。要想弄清它的形状,它就远离了。

  在攀登上最初的l0米之后,到达了一个小高台。他决定休息一下,就把安全带连接在保险绳上,保险绳是系在了一棵从岩壁侧面突出的松树树干上的。这是一个海拔500米以上的攀岩场,所以,周围几乎没有防碍视线的障碍物。越过几条溪谷,一直到很远的远方,大地开阔空荡。虽然开始攀登的地点是没有人迹的山中,但是,它还是属于人世间的世界。然而,现在周作所处的地方更接近于天空。他感到有一种恐惧:自己仅仅只是一个人。一种明显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使他确信:不管行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碰到任何人。在低空的地方,白云聚集在一起,像是死者们一样在飘动。随着云的飘动,地面上有些地方也相应地被其阴影所覆盖。

  从这一岩块向前,是这一路线的关键部分。左手方向要利用紧贴在岩壁上的鳞状岩石边缘上的圆攀登点。如果再近一点儿的话,右侧岩石上还有一个更好用的攀登点。但是,他的手够不到它,只有利用它下面的攀登点过渡。不知不觉中,有一只飞虫缠上了他。他似乎要从这只令人讨厌纠缠不清的飞虫中找出轮回再生的吉村的影子了。周作轻轻警告自己:攀岩或许会使人更加迷信。

  在攀上一块舒缓一点的岩石,探寻最后的攀登点的时候,发现身体比往常稍稍向左倾斜了一点。但是,即使稍稍倾斜一点,只要能够抓住攀登点就没有问题。然而,左手正好在两个并立的攀登点之间,想抓住其中的一个时,身体已经脱离了岩壁。

  要掉!要掉!就在他想着的时候,全身已经完全处于重力作用之下。过去也经历过几次失败。一般来讲,当你“啊!”感到吃惊的一刹那,身体就已经停止了。但是,这次就仿佛是要永远往下坠落一样。紧接着的一瞬间,在激烈的冲击的同时,被狠狠地摔在了什么上面。他咬紧牙关,忍耐着从背后一直穿透前胸的疼痛。身体高高地向上弹起,冲击力简直要让手脚分家了。想抓住点什么东西,伸出手去的时候,一切东西都从手指间滑掉了。

  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失败,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状态?在晕眩的感觉中,这些都不能很好地把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现在是处于头朝上还是头朝下的状态。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击了肚子,极度的痛苦使得周作两手在空中乱抓。然而,能够抓住的东西只有重力。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次严重的失败。大概是由于坠落的冲击,保险绳松扣松开了或是断裂了。当他意识到会被摔落到地面上的时候,身体又一次遭到了强烈的冲击,突然间坠落停止了。

  一下子,甚至连呼吸都不可能了,只是身体蜷曲成虾米状在喘气。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呆了很长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周围都是强烈的树脂味。好像是被生长在悬崖下面的松树接住才避免了一起严重的坠落事故。手腕磕破,衬衫上渗出了血。好像是出了很多血,可是完全不感到疼痛,这反倒让他不安起来。

  阳光透过松树树梢,几乎是垂直地照射着地面。天空中,从这边的地平线到那边的地平线像是一把撒下的一样,满是耀眼的阳光。周作感觉到了吹过树梢的风的凉意。他挣扎着身体,改变了一下方向。在一个伸手能够够到的岩窝里,长着一棵类似野生堇菜的小草,小草上开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向上攀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它。周作又一次地感到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一个柔弱的生命挺拔地朝着天空挺立着。它把这种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的美丽封闭在一片可爱的花辦之中。他伸出了还在滴血的右手,用手指尖去触摸它那纤细的茎梗,就那样长时间地触摸着。

  离开攀岩场已经下午很晚了。周作用常备的救急包处理了受伤的手,用绷带包扎了出血严重的右手。然后,缓慢地开始顺峡谷而下。在行走的过程中,全身都疼了起来。特别是摔到树上遭到撞击的后背疼得都不能深呼吸。周作拣了一根合适的枯树枝当作拐杖,慢慢地往山下走。

  在深深的溪谷底,流淌着清冽的溪水。当跨越石头过河时,他强忍疼痛,弯下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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