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者们住的地方,有带个小院子的独门独户的住宅,也有中等的公寓。勉强可以称为公园的儿童乐园一角有一棵大樱花树,碧绿的树叶支满天空。拐过这个角落进入了一条只能称为小巷的狭窄小路。在一面被风吹雨打已经发黑的水泥预制板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内藤英语教室”的招牌。

  我装作路过的样子,不露声色地从外面观看里边的情况。这是一栋看起来已建成多年饱经风霜的平房。从木门到玄关的细砂路上铺着石板,两边栽的庭院树看来长期没有修整,枝繁叶茂。玄关处虽然是白天也很昏暗。没有看到学生和自行车,里面静悄悄的。

  从他家门前走过,就来到了小区尽头,在十字路口想返回去的时候,木门开了,内藤牵着一个小孩的手走了出来。我慌忙从所在的十字路口处向左转弯。在一个看来已经不可能与他们两人碰面的地方又装作迷路的样子返回到了原来的十字路口。在小巷的前方可以看到内藤和孩子的背影,他们正往儿童乐园的方向走去。牵着孩子手的内藤,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脚下穿着一双橡胶拖鞋。那个小男孩五岁左右。孩子头上戴着草帽,穿着短裤和有条纹的短袖衬衫。父子俩几乎不说什么话。不久我发现孩子的两条腿膝盖以上都戴着矫正器具。.接近尾声了。我感到医生们越来越不把妈妈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了。他们只关心如何维持患者的尿量,保持离子的正常水平,防止细菌的侵入。对我们所作的说明也只限于检查数据的变动,甚至连妈妈的名字也很少提了。

  然而,在对妈妈丧失人性情感这一点上,或许我也是同样的。有时候我会帮助年轻的护士,早晚两次给妈妈擦拭身体。擦拭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已经不能把她的肉体与正常生理活动联系在一起,只是把它看成一个器官。

  突然,我想到了内藤。那个人一定不会允许这样来对待妈妈的。他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一一妈妈丧失了名字和性别,仅被看做一个装满医学数据的箱子;年轻的护士们没有任何羞耻和拘束般的擦拭她的身体,简直就像在清洁一个不锈钢的洗物槽一样。对于在这个医院的病床上发生的事情,恐怕他不会容忍吧。

  真是瞎想,没有任何根据。真实的内藤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初次见面,他就对我有气。他憎恨使妈妈遭此厄运的人。他以一种悲伤的目光看着妈妈,悲痛地握着妈妈的手,使用我和爸爸都没有用过的名字叫着妈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残疾儿童的父亲,一个开英语教室、其貌不扬的男人。妈妈对他来讲是一个什么人呢?他对妈妈来讲又是一个什么人呢?

  我活动了一下肩头,突然产生了想跟妈妈说话的冲动。如果我那样做,传感器就会感知异常,通知监控中心。我抓起她的手腕。软绵绵的手苍白冰凉。皮肤白得透明,如果点滴的液体要是有颜色,似乎就能透过皮肤看到液体。我像两个人握手一样抓住妈妈的手,慢慢地伸曲她的胳臂。她没有任何抵抗。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松弛了。叫了声“妈妈”,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像那个男人那样用爱称叫她一下?可是那好像是违反母女禁忌的,我就放弃了。

  最近我注意到,在家里很平常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变成很死板生硬的了。我和爸爸之间产生了一种客气和奇妙的礼仪。刚开始我还简单地认为是因为妈妈不在家的缘故。但实际上,不是因为有谁不在,可能是因为有谁存在的缘故。

  “据说吸烟25年就会产生导致肺癌的细胞,”爸爸边看着起居室茶几上摊开的报纸边说,“这上头写着:最近的研究已经弄明白了,就是说开关已经打开了,之后吸不吸好像都没什么两样。爸爸我已经吸了超过25年了,就是现在戒掉也没有什么用了。”

  “可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啊,我知道。”

  爸爸说着,走到了厨房换气扇处,打开煤气灶点了一支烟。在家里,除了自己的房间之外,那里是他唯一的吸烟场所。妈妈讨厌香烟的味道。

  “没人唠唠叨叨说了。”

  爸爸凄凉地笑了一下:“总之,关于戒烟这件事,还是不要刻意去干什么为好。”

  他把还剩得很长的烟浸在水里灭掉后,在起居室的音响上放了一张旧的爵士乐唱片。喇叭里传出了柔和的吉他声。是一首听过的曲子,就是想不起曲名来。本来是问一下就完了,可又感到没有那个必要。

  “除了妈妈之外,爸爸还有喜欢的人吧。”我没有问曲名,反倒问起他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样的事?”爸爸坐在桌子旁喝着茶。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妈妈用情专一。”

  爸爸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么过高估计我可不行哟。”

  “是吗?”

  “爸爸有时候也会干出不那么能引以为豪的事情。”

  “结婚以后也一样吗?”

  “这可不能回答你。”

  爸爸讪讪地笑着。

  “你认为妈妈是怎么了?”

  “海底下有好人吧?长着鳍的情人……所以她才溺水了。”

  “我可是一本正经地问你呀!”

  “我也是一本正经的。我想你妈妈应该有鳃才对呀!这样在海底和情人见面就不会溺水了。”

  “你是不想回答呀!”

  “阿朵怎么想呢?”

  “不知道。”

  “那就算了,现在再刨根问底儿的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从冰箱里取出一个梨,在洗物槽上削皮。这梨是爸爸老家给寄来的。

  “下面吗,”爸爸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已经必须考虑结局了。”

  我停下手来,从厨房回头往起居室看了看。爸爸正呆呆地紧盯着手里捧着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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