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突然往旁边一看,本应在身旁的妈妈却不见了。没想到搭档不在旁边会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我冷静地考虑了一下,这是一片没有遮拦的开阔水域,被什么东西缠上或者被什么东西压住的可能性很小。离最后相互确认位置还没有多长时间。所以,应该沉着地在附近找一找就好了。然而,一看不到妈妈的身影,我就慌乱了起来,赶紧划水。慌乱之中我把呼吸器弄掉了,不得不赶紧浮出水面。在水面上静下心来之后,又一次潜入水中。不久就发现了妈妈蜷曲在海底,这时我的氧气瓶里剩下的氧气已经几乎不够分给妈妈了。

  潜水运动的事故大都会发生的,这一次是几个因素凑在一起了。首先,作为搭档的我技术不熟练,没能够采取适当的措施;妈妈的自动呼吸器发生故障,她用的是事前临时租借的;很有可能是因为使用不习惯而进行了误操作;还有就是潜入点的附近潮流湍急;相对于潜水的人数来讲,向导和教练人数过少;或许妈妈自身就缺乏不管如何一定会得救,不管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意志。说不定妈妈在水中比在陆地上更能找到自己。

  3

  手术室亮着红灯,看来是在做紧急手术。从那前面向右转,穿过狭窄的走廊,就是电梯间了。在按过按钮等候电梯的时候,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地板和墙壁的颜色都是暗绿色的。医院里的绿色让人更容易联想到的是手术服,而不是绿色的植物。什么东西都有点脏,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一架担架车推出后,我走进煤气室一样的箱体。靠在电梯箱壁上,我又重新思考那一天的事故。我已经不认为那是一个简单的事故了。把降临在妈妈身上的事情称为“事故”是把事情简单化了。因为蒙受变化的不单单是妈妈的肉体。她周围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为了逃避人与人之间的冷淡关系而去海边;又由于大海而产生新的关系。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义啊!

  一一我也知道,那一天从妈妈眼里溢出的泪珠仅仅是一种生理现象。当然应该不是什么感情上的反应。虽然只是一种单纯的偶然,但是泪珠的流出,看起来就像是在那个男的呼唤之下有了反应似的。根据现代医学,妈妈已经不存在任何情感了。正在还原为物质的肉体,麻痹无力、勉强幸存的生命,用专业手段勉强维持、毫不设防的人格……原本是一件十分让人悲伤的事情,但是,一个男人的出现,使这种悲伤的色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于他的出现,我对妈妈的悲伤变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走出电梯时碰到了爸爸。

  “来了?”声音很死板。

  “公司呢?”

  “今天结束的早。”爸爸一边说一边瞧了瞧自己的装束。

  “妈妈怎么样?”

  “好像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是吗?”

  爸爸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呆呆地看着自己脚下。

  “去看一下吧!”我这样跟他说。他抬起头来,茫然若失地看了看我。

  “今天算了吧!”

  “为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

  “阿栗看了就行了,我就算了。去不去吃饭?难得一次,可以吧?”

  在家里,两个人都很注意过着和往日一样的生活。就像是说如果维持过去那样的生活,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那个样子。爸爸每天早晨都穿戴整齐地去公司上班,我上午练一个小时的钢琴,下午开车到教室或者到学生家里转一转。或者是在工作之前,或者是在练习结束早的那天傍晚去一趟医院。回到家里就准备晚饭,等到爸爸从公司回来,两个人开始吃晚饭。洗完餐具,洗过澡,睡觉前就几乎没有什么空余时间了。

  “好久没坐阿菜的车了。”爸爸重重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好奇地打量着车内说,“里面挺窄呀,这个车。”

  “去哪里呢?”从医院停车场开出后,我问道。

  “我想吃寿司,怎么样?”

  “什么都行。”

  爸爸简单地告诉我怎么去寿司店。

  “这车里不让吸烟吧!”

  “原则上是,不过你可以例外。”

  “算了,我还是忍耐一下吧!人乡随俗嘛!”

  “说起来还是以前学过一句英语谚语,好像是‘覆水难收’!”

  谈话中断后,车内气氛沉闷,令人感到压抑。我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爸爸发呆地看着车外。

  “有人说寿司的味道和地价成正比,”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越是郊外就越吃不到好寿司。可我们今天去的这家寿司店例外,是最近才开设的一家分店。”

  “这个地方很奇怪,每次谈话最后都要谈到不动产上。”

  “就是,”爸爸在副驾驶位上把憋屈的双脚换了一下位置,

  “说起来也不光是这个地方的事。”

  那家店位于一处几乎看不到饭馆、缺少雅趣的新兴住宅小

  区。小巧的建筑,院子里的树木看起来好像是刚刚栽上去的。

  推开崭新的门帘,里面传来听起来有点粗犷的豪爽声音:“欢迎

  光临!”大概是时间尚早,店内没有顾客。我们在柜台前坐下之

  后,爸爸一边用湿毛巾擦手,一边向厨师说:

  “你看着办吧!”

  他在寿司铺总是这样。

  “这时候说干杯有点儿……总之辛苦了!”两个人轻轻地碰了碰杯。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