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情操教育……”

  “那是大白天说梦话。刚才我也说了,孩子就是野兽。野兽,明白吗?还有什么情操教育?他们脑袋里只有吃喝、玩耍和破坏。你把猫弄到我们家试试,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原样再还给你。”

  总之,眼下,不管会有怎么样的不幸降临到卡尔身上,也只有把它推给姐姐了。说到朋友,我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寄托一只已经失去睾丸的三岁半公猫。而且,虽然姐姐嘴上是那么说,但她基本上是个善良的人。小时候她自己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捻死。住院的那天,我把猫装在篮子里,叫了辆出租车。我拆开金属笼子,把猫砂和猫粮一起装进手提箱。

  “再见了,卡尔.弗里德里希,”在出租车里,我对它说,“我们的前途暗淡,但是要是能活着的话,还能见面。”

  “喵一一”

  4

  病房是两个人一间的。我住院的时候,对面的床是空着的。但是,过了三天,来了一个患者,年龄和我差不多,叫时枝。他的病情相当严重。据说一周前他食道静脉瘤曾经大出血。好像一时处于病危状态,好在医生们用内窥镜进行硬化疗法,成功止住了血。因为没有进行手术,所以恢复很快,几天后就转到了普通病房。

  “情况怎么样?”等推他进来的护士离开之后,我问我的同屋。

  “正如你所看到的。”他生硬地回答。

  “如果你有什么事……”

  “现在还没什么,谢谢!”

  看来是不想让人跟他讲话。然而,和这样的重病患者同住一个房间还真是受不了。如果半夜里发了病该怎么办呢?当然我知道有呼叫器。按一下枕边的按钮,立即就会有应答,紧急的时候,护士就会以百米世界赛跑一样的速度赶来。尽管如此,可是在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重症病人,这真使人丧气。

  医院的早饭是从7点开始,到了时间,膳食部的人就把全体患者的饭装在手推车上,送到谈话室的前面来。我们就像吞噬死尸的鬣狗一样,围着手推车,拿上有自己名签的餐盘,回到病房去吃。因为一般都是6点左右就醒了,洗完脸到吃早饭这段时间就躺在床上看书。大约过了30分钟,时枝也起来了。

  “早晨好!”我努力轻松地说,“情况怎么样?”

  他吐掉口中的漱口水,用和昨天一样的冷淡口吻说,“不好呀!”

  都说医院的饭菜很差,可我并不认为有那么严重。不;甚至有时候还认为是相当不错。为了享受人生,必须抛弃先人为主的观念。必须摆脱意识的束缚,获得自由。要忘掉现在是在医院里。单调的耐热塑料器皿也要从脑海中消除。抛弃杂念,客观品味,医院里的饭菜滋味也就与国民宿舍的晚饭不相上下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单调的住院生活中,一日三餐不是每天最大的科目吗?口里说着:在不自由的生活中要尽量享受所给予的一切……实际上却对菜谱一喜一忧,这样不是与自己过不去吗?一整天总是躺着,可一到了时间,肚子就饿,也令人烦恼。大概体内生物钟里安装了饥饿定时器吧!

  餐盘里的饭菜内容,根据不同的患者,多少有些差别。我是“肝C”类的特别饮食,早晨是一片半面包,加上牛奶和水果。时枝的食谱也和我一样。

  “真是无可争议的垃圾食品哪!”

  我扫了他一眼。时枝若无其事地在咬面包。难道是自言自语吗?我又继续吃自己的饭。

  “加了起酥油的面包,再抹上人造黄油。“他说了一句。

  “怎么了?”

  “就像是在吞致癌物质。”

  “人最坏的饮食,就是抹着人造黄油吃加了起酥油的面包了。”他毫无表情地边吃边说。

  “啊?是吗?”

  “从原子物理学上讲是这么回事。”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明知道是这样,可你现在还正在往起酥油的面包上抹人造黄油吃呀。”

  “我的肝脏上已经有了十几个小癌块儿了。即使现在对致癌物质再注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是癌症吗?”

  “我想目前还没问题,不过……”

  “要是那样,还是别吃这里的早饭了。至少应该不吃人造黄油。”

  “我已经吃了呀!”

  “明天开始也为时不晚。”

  接着,他就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起了有关量子力学、边缘理论、自由基、活性氧和反式脂肪酸等方面的渊博知识。第二天早颼晨,我就把人造黄油扔人垃圾箱,从卖店买来了草莓酱抹面包吃。

  时枝的病是先天的,一般认为除了移植以外,没有其他治疗方法。他的病会和慢性肝炎一样,一点一点地发展到肝硬化或肝癌,最后,大多是因为肝功能衰竭或是食道静脉瘤破裂而丧命。他是在大学的时候发病的,那以后病情缓慢而又的的确确地向前发展。大学毕业之后,感觉倦怠的时候逐渐多了起来,并经常出现黄疽。住院的频率增加,每一次的住院时间也逐渐加长。出院过正常的日常生活时,又总是被皮肤瘙痒所困扰,与抗组胺须臾不离了。也就因为这些原因,不能有固定的职业,他就在自己家里开办了补习学校。但是,从几年前,这也办不下去了。现在是反反复复地住院出院,出院住院,每年多一半儿的时间,都要在医院里度过。他说:他的病被指定为国家疑难病症,治疗费用全额报销,所以经济上倒是不用担心。

  他没有谈及家庭的事情,我也没有问,但看来独身一人是一定的了。在我写小说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用立体声耳机听音乐。在书架上摆着的CD,几乎都是古典音乐,其中更多的是室内乐和器乐曲。有的时候他也看书。有一次我发现他看的是围棋名局细解。我就告诉他,我也对围棋稍有心得。从那一瞬间起,对于他来讲,我就成了亲密的不可多得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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