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
“很高兴能认识你!”
出水很漂亮。由于快到夏天,她好像又改变了发型。每年当夏天临近时,她都改变发型。并且,以4年或5年的周期来一个循环。我们坐在了面向阳台的沙发上。由于阳台上挂着防鸽子的网,外面的景色都是带着绿色的。出水给冲了咖啡,拿出了自己烤制的奶油点心。我们吃着点心,谈论鸽子。
“总而言之,鸽子粪太多了。”她说,“不管怎么清扫,马上就堆得像小山一样。Shit!”
真有点儿沮丧,没想到出水竟是个卖弄风情的女人。
“开始的时候,画个大眼睛什么的,做了各种尝试,都不行。没办法只好都用网子罩起来。可是真讨厌呐,就像是关在了笼子里。这一切都是因为鸽子。”她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弹弓,“惹我生了气,就经常用这个打。”
之后,出水就跟罗伯特谈起了照相。
“真是不可思议,抓住一瞬间的光线,就能把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不存在的光景固定在了纸上,我感到一种很奇妙的喜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说不定拍照片也许就是在说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言。是为了逃避自己。”
喂!喂!出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她还在继续谈论照相。她说:自己想用照片捕捉的不是物,而是光。重要的是要找到合适的光。拍摄物什么都行。山里有很多好光线,到山里去就是为了这个。白白的云海反射的光线,倾注在陡峭山崖上的太阳光……远景几乎引不起兴趣。不是引不起兴趣,而是有意识地排除了。因为远景对任何人都是具有魅力的。拍摄物本身就是具有魅力的。要是半瓶子醋技术的话,照片的魅力就要逊色于拍摄物的魅力了。所以,我不拍远景。最近热衷于连续捕捉散落在森林中的光线。厚厚积攒的落叶、润湿的石子、腐朽的树干……几乎都是垃圾一样的东西,我把它们用高感光度的黑白片拍下来,再进行普通的彩色处理,就成为美丽的深褐色的照片。
“那里挂着的就是吗?”罗伯特兴趣盎然地问道。
“还只是小小的习作呀……”
“真是一幅好照片。”
“谢谢!”
出水用旧的莱卡相机给罗伯特拍照片。他一边说着“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不经意地摆着各种姿势。
“她可是说过只拍垃圾的呀!”我小声地跟他耳语。
“我这小子就想成为她的垃圾。”罗伯特说。
这个狡猾的美国佬!
“到阳台上去吧!”
我们在阳台的桌子旁喝着花草茶①,眺望着绿色屏障下的景色。可以看到远方的火山在喷烟。白烟直冲云霄,和上空的雨云混成一体。我想象着降到火山口的雨景:雨水击打在火红的黏稠熔岩上,雨滴一瞬间就变成了水蒸气,上升到灰色的天空去。出水还在给罗伯特拍照片。
①花草茶(herbtea),5000年前居住在幼发拉底河的苏美利雅人、古埃及人、希腊人、罗马人、印第安人的历史,甚至中国神农本草经都有记载,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花草茶。所有可食植物的根、茎、叶、花、皮等部位,单独或综合干燥后,加以冲泡的饮料就是花草茶。
那之后的时间友好而迅速地过去了。我们听着莫扎特的长笛协奏曲喝茶。到了傍晚,出水叫了寿司的外卖。还有芝麻豆腐。因此,我就不得不给罗伯特说明芝麻豆腐了。这种麻烦事,自从在广岛吃杂样煎菜饼以来还没有过。那时候,我给他解释说:“就是蛋、素菜等的日本式杂烩……”我们边吃寿司边喝啤酒。看来好像芝麻豆腐不合罗伯特的口味。
所谓的“人”是什么?对于这一问题单纯而明快的答案难道不就是“吃”而不是“被吃”的东西吗?开始认识到死,吊唁死者的时候,人类和其他动物诀别了。也就是从食物链的观点来看,由于千方百计考虑完全没有意义的处理尸体的方法,人类处于“吃而不被吃”这样一个对于其他动物来说绝对不平等的立场。就这样,正如《创世纪》中也这样说,我们支配大地,使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面上爬行的一切生物都处于从属的地位。我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一边吃着对虾。对虾总是让我产生厌世的情绪。
到阳台上去看雨。公寓下面是一个小公园。它的旁边有一条水沟一样的小河流过。透过路灯的灯光可以看到雨点正落在公园的草坪、树木、滑梯和秋千上。看雨看了很长时间。于是就感到:现在下的不是雨,而是我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认为它是我自己。我同化成所有的东西:雨、风、天空中飘动的云……罗特很喜欢禅式的现实性。
到了夜里,我一个人又来到阳台上。雨从黑暗的天空中落,经过室内灯光的照耀,又重新溶入黑暗之中。向下看,雨滴不断变小。我一直用目光追逐那些雨滴。于是,我的目光也与雨滴同时落下,碰到汽车的发动机盖上破碎了。罗伯特和水在谈论什么话题呢?我把从房间拿出的弹弓对着黑暗,用力拉动皮筋,从罩网的网眼中把银色的弹子射了出去。弹子冲破雨幕飞向黑暗,马上就看不见了。
3
最初住院的时候,主管医生曾考虑给我使用干扰素。这种药具有强烈的副作用,主要是会产生发热、倦怠感和呕吐,有的人还会出现抑郁症状。如果服用了,我想自己无疑会自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医生,医生暂缓对我用药。对使用这个药物也有疑虑。因为我带有的病毒,并不是靠这种药就能够期望高治愈率的类型。因此就决定只是先注射抑制炎症的甘草甜素之后观察一段时间。
之所以说起自杀,是有其相应根据的。明确了是慢性肝炎之后,医生就告诫我:首先不能喝酒。过去的人生是与酒同在的。喜悦和悲伤,与人吵架和泡妞,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离不开酒。不能喝酒,我就等于是一匹被骗了的种马。而且,还说:在病情稳定之前剑道也要节制。使用了安全套之后,和出水的性交也不和谐了。这种情况下,要是再使用了说不定会使人陷于抑郁状态的药物,那不就是给就要熄灭的蜡烛再吹上一口气吗?
虽然没有使用干扰素,炎症一个多月后却自然消失了。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