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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这东西,大概类似人求生过程中的安全阀,”波佐间当即像下象棋声东击西那样往稍离开些的地方投下一子,“通过将现实托付给超越性的东西来减轻压到自己身上的负担一一也许是以此回避最终危机的装置。而我竟愚蠢地以自己的手堵死了这样的安全阀。所以无法在偶然或命运这种地方寻找逃路,无论如何只能退回人为层面、退回地面论据。”
波佐间不理会我这听者是否向他转过无可奈何的面孔,径自滔滔不绝。
“最近电视上报道了关于基因诊断的事:一个美国妇女做了诊断,结果得知将来患子宫癌和乳房癌的危险性大。大也不外乎百分之三十几或百分之四十几,顶多这个数字。可她为了逃避患癌的担忧,索性切除了子宫和乳房。”他转过脸,嘴角浮现出不无猥琐的冷笑,“这莫非就是人性的、地地道道的人性做法?”
“喂,波佐间……”
他打断我的话:“不合适的东西出生前就予以排除,好像在哪听过这样的话。”
“指的什么?”
“Cryogenesis,我想名字没错。别做出那么一副神情好不好?活像在灌木丛里抓出一条蛇似的。”
我没有像自己说的那么意外。
“CRYOGENESIS怎么了?”我追问一句。
“名字从你口中出来时,说实话,我吃了一惊。人体.临床试验的事知道吧?”
我没做声。
“嗬,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语气并不含挖苦意味,“在确立此次项目之际,CRYOGENESIS极其秘密地在世界各地实施了试验性协定。从需要体外受精的夫妇当中招募志愿者,免费或低费进行基因检查。大概是为了搜集不同人种的基因数据。当时,采取的形式是由主治医生在有特许协定的医院和诊所向有意作为不孕治疗接受IVF(1)的夫妇进行试探。以标准费用就连胚胎基因诊断都能做,拒绝的夫妇想必很少。反正总要接受体外受精治疗,虽说在受精和胚胎移植之间增加胚胎基因诊断,但在母体负担这点上同普通IVF并无不同。又可以因此事先确认重大遗传病症,所以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对吧?”
我想起在波佐间家见到的那个男孩儿。母亲好像叫他“达也”。
“就是说成了实验对象!”
“一个身边人建议的,”他没有改变淡淡的语调,“说由他的家族作后台的一家医院正巧进行人体临床试验,可以将并非接受不孕治疗的我们夫妇特殊作为试验者登记。从身边那伙人看来,如果有作为公司继承人的男孩儿,大概可以成为推举我为下任总经理的正面材料。老婆也想要男孩儿,想必感觉到了来自波佐间家的压力。提起前期试验,她也很积极,说通过精子库使用别人精子是有抵触心理,但若仅仅受精是人工的,倒没什么问题。”
① InvitroFertilization之略,试管内受精。
“你本人呢?”
“好像没多大抵触。”他像在说别人似的说,“赌在五比五的概率上本来都未尝不可,而若可靠的方法就摆在眼前,那怕是要按捺不住的。何况又能排除先天性疾患,对出生婴儿有利,作为父母也好解释。”
“绝大部分人恐怕都要同样选择的。”
“不料通过那样选择生下来的儿子出现了障碍。”
“太太说分娩时出了麻烦。”
“啊,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因为真相还是个谜。”
“你的想法呢?”
“的确,分娩时拖延时间造成脑性麻痹的嫌疑很大,最初我也那样认为来着。心想不就是普通麻烦吗?因为老婆骨盆小的关系。看着自己的孩子判断这个孩子不正常,那是很困难的事。感情上的牵挂也使自己觉得无非是肢体障碍所派生的现象。”他在此略略停顿,“你认为胚胎选择比人工流产更人道?”
“妇产科医生们好像那样认为。”
“你呢?”
“我想是稳妥的做法。”
“好!既然你这么聪明的人都如此认为,那么就不能说我们夫妇有欠考虑。”
“一开始不就那么说了吗?”
“你看人工流产和胚胎选择的区别在哪里?”
“我说波佐间,这么繁琐的议论还想继续下去不成?”我提高了声音。
“快陕了,马上结束。”较之不介意,语气更接近拒绝,“胚胎这东西,四分裂也罢,八分裂也罢,反正都是细胞。而胎儿则有手有脚,差不多呈人形。从自然感觉来说,胚胎选择比人工流产容易接受。跌跤就跌在这里。”
他就此止住,察看我的反应。
“什么意思?”我带有挑战意味地问。
“人流生不出小孩对吧?”出乎我的预料,波佐间换上家庭教师那样亲切的口吻解释起来,“对于没在这个世上出现的人,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但在选择胚胎的情况下,有人因此出生,他们就是父母事先选择、甄别的孩子,是父母精打细算后生下的孩子。在被诊断为性情缺陷型精神病资质、可能难以产生正常人情感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罪孽深重。”
“深也好浅也好,不都纯属事故么?”
“从根本上说……”他像要把我的话撩开似的提高音量,“从根本上说通过胚胎选择生下来的孩子能具有正常人情感吗?比如他们看见花会感觉花是美的吗?会萌发类似美感的东西吗?对人的爱又如何呢?会萌生爱的情感吗?我想不可能萌生。因为爱是植根于一种确信之上的。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生是被无条件祝福的这一确信,没有这个理所当然而又至关重要的依据,那么爱或被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