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申请搜索的事,他们也知晓了吧?”

  “嗯。”

  “既然那样,我想让公司方面也向警察施加压力为好。”

  “那样做就是。”

  “所幸这边天气好,气温也没像预想的那样下降。因此即便迷路,情况也不至于很严重,想必在哪里露宿呢。到了明天早上,警察也应出动。因为一来推迟了一天半,二来在公司处于负责地位的人到星期一早上都没联系显然是不正常的。反正明早再联系。”

  晚饭用冻干布丁饭和速溶西红柿汤简单对付了。因是突然决定的单独行动,首先考虑减轻行装,食物带的也只是最低限度的。加上压缩饼干,明天一天是问题不大的,但再往下就要忍饥挨饿。

  由于累了,把睡袋铺在小屋地板上早早钻了进去。闭上眼睛想波佐间。他也不至于带多少食品。昨天和今天两天是怎样对付空腹的呢?难道说走火人魔到了不知饥饿的地步了?我琢磨波佐间的心思:他离开了山庄,却不想乖乖下山。下了山,等待他的是他所属的世界。持续恶化的业绩,公司里的艰难处境,以及……

  不清楚自己在怎么想和愿意怎么想。当然,不可掉以轻心这点是清楚的。不过,置身于和波佐间同样的境地,莫如说自己对他令人费解的行动有了强烈的共鸣。最后,竟至对大约位于山中某处的对方悄声低语:是够伤脑筋啊!

  不错,名义上我是应夫人之请来追波佐间的,而希望奔逃一般进入这山中的却又是我本身。在被什么追逼这点上,波佐间和我没什么区别。就是说,两人都需要逃路。波佐间想逃离下界的羁绊,我想逃离由希难免一死的未来,逃离命中注定的世界。说不定此次进山是为了从被她的死装点的心灵空间中挣脱出来,想在看不见她的死的地方销声匿迹。

  这几个星期,医院一直做出院准备。由希和父母开始接受家庭疗法的指导,跟护士学氧气瓶的使用和更换方法,反复练习氧气流量的调节和加湿瓶蒸馏水的更换。尤其氧气流量的调节因直接关系生命,需慎之又慎。

  对于本人,那有可能成为危险的诱惑。如果她为了寻求可以呼吸自如的世界而稍微动一下氧气瓶的调节钮,就能轻易达到目的。即使出于一时的动摇或冲动一一不是出于深思熟虑一一也可以通过小小的操作而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用于维持生命的装置,同时也是结束生命的装置。

  如果我答应帮忙,就可以起到安全网作用,避免她草率行动。我若同意在她难以忍受呼吸困难的时候“帮助”死亡,那么由希过早迎来死亡的可能性就小了。或许死的承诺在结果上延长了她的生。

  这好比象棋中被将之时。若想死里逃生,就必须暂且牺牲其他棋子。选项有以下三个:

  (1)帮她自杀。

  (2)只承诺而实际不帮。

  (3)一开始就断然拒绝。

  (1)的风险。法律上有可能被问以杀人罪,技术上有何时实施的问题。进而,心理上势必为下手弄死由希这一事实而痛苦。好处方面如何呢?首先可以解除她对于呼吸困难长时间持续的恐怖和不安。其次由希可以因为我发挥安全网作用而不必草草决断。这在结果上可能延长她的生命。

  (2)的风险。基本不存在法律上、技术上风险。只是道义风险大。只承诺而不履行将使自己受懊悔之念的折磨。说谎也是良策这一谚语在这种情况下也得以成立吗?说谎也许让由希安心一时,但最后难免觉察出我的用心而感到自己被出卖,在对我的怨恨中死去。

  (3)的风险。由于未保证她安然死亡,将同样留下懊悔。若得不到我的帮助,由希或许选择早死。也可能因为我不帮忙致使其自杀不顺利,结果大脑受损,面对更加痛苦的临终时间。

  还是应该承诺不成?换个想法,此乃“高风险高回报”的选择。而且,承担风险的是我,好处(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全是由希的,恰是作为投资家绝对做不得的选择。如何是好呢?我想起一次看过的关于风险经营的一本书。上面说risk(风险)一词的原意是“以勇气尝试”。莫非眼下正是该以勇气尝试的时候?从等价交换原则看来,现在恐怕正该勇敢地触犯这一再重大不过的禁条。

  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很多东西都需要梳理。工作的事、与沙织的事……但情况一刻也不停止发展,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有限。

  我想起一次对由希讲起的拳击电影。十四年前分手的两人相逢时互相为对方吸引。一方是组织的背叛者,一方是组织干部之妻。本应相距最远的两人之间的纽带,并未因相隔十四年而受损。为什么呢?他蓦然心想。或许岁月真的不会改变人。曾经相亲相近的两颗心随着时间远离,而那不意味时间改变了人。因为人与人相离本来就和站立的场所是两回事。两人所以在一起,是因为一开始就站在同一场所。时间使这点浮现出来。时间风化和冲刷多余之物,只留下真实的东西。什么都一成不变。

  我们的情况如何呢?沙织和我站在同一场所吗?我和由希之间的真实呢?多余之物被风化和冲掉之后留下的东西呢?我好像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尽管身体疲劳,脑袋却很清醒,无法入睡。我拉过枕边的背囊,借着手电筒光摸出一袋水果干,将一块干燥了的水果硬块含在嘴里。橘子和香蕉那令人亲切的味道荡漾开来。这是平时根本不想人口的那类食品。我一边沉浸在不无造作的甜味中,一边没头没脑想着五花八门的事情。我久久不加抑勒,让一颗心自由彷徨。一阵阵吹来的风,刮得小屋周围树木飒然作响.风绕过山梁,使整座山发出低吼。思绪到处飞移,最后仍返回由希身上。

  好几年前还能够外出的时候,曾两次去看海滨的烟花。离得近容易陷入交通堵塞,决定从像怀抱海湾一般伸出长臂的岬角对岸观看远处升起的小小的烟花。车停在路旁合适的位置。

  “英语里烟花怎么说可知道?”我问。

  “怎么说?”

  “firework,不觉得像是工作似的?红色和蓝色的小火球好比你在那边跑、我在这边跑。”

  由希低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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