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期已过,落木萧萧。虽然坡势变陡,但也许身体升温,脚步顺利加快。
为什么登山呢?我有时试着发问。煞有介事的原因马上找了出来一一由于住在城市的被称为白领的职业种类增多,劳动正在失去劳动的形式。每天从事的工作内容,总之就是语言操作,和人说话,整理信息,制作资料和文件。这些是否算作劳动且不说,能够巧妙操作语言的人在工作上都视为优秀分子,笨拙之人被按以无能的烙印。而登山仍有保留着劳动本来面目的地方。唯有正确判断体力支出的人才能返回。辛劳任何时候都可得到回报。能开车和坐缆车抵达山顶附近的山的确多了起来,然而登那种交通便利的山所得到的喜悦到底是有限度的。
有的画尽管画得细致而准确,却给人以好像什么也没画的印象。无论画得多么巧妙,从中感受到的无非技术而已。我们的工作也有同样的地方一一越是变得精巧,虚无和空白越是浮现出来。在越干越裸露枯燥无味真相的工作当中,我们领略的是自己逐渐沦为抽象存在的不寒而栗之感。有时甚至对打个电话就几乎可以满足所有需求的生活方式产生莫名的惶恐,这是因为使自己这个人得以成立的诸多要素除了特定部分正在迅速退化。
我所以过了青年阶段仍断断续续坚持登山,大概是因为想据此确认自己生命的所在。或者试图通过以最低限度的用具和食物养活自身这一方法来触摸日益失去的生存轮廓亦未可知。在他人看来,有时显得纯属没事找事。把自己的身体连同行李从山麓一步接一步运抵山顶。忍耐酷暑严寒,用粗糙的食物填塞空腹,在一股汗臭味儿的睡袋里像死尸一般沉睡。可是,那未尝不是旨在自然地势中重新拾回正在都市生活中失却的身体感觉的极限行为。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在视野不好的树林地带,杉树和丝柏等乔木下面长满纵横交错的灌木和风尾草。蓦然回神,我止住脚步把握周围情形。为慎重起见,我取出地形图,按比例找出自己所在大致位置。本来,人的方向感似乎在某种程度的广阔空间中才能启动,而在这闭塞的树林地带则令人吃惊地指望不得。纵然在很多人登山的山中,路的形迹稍一断绝也可能迷路。我姑且把纷纭的杂念逐出脑海,一边留意标识一边移动脚步。
在没有伴侣而单独行走的情况下,穿越幽暗树林时的心虚感是很特别的。这么走起来,觉得青木原等树林成为自杀名地的缘由也好像可以理解了。例如自缢和跳崖等自行冲人暴力之中的行为,在最后关头必然伴随一种飞跃。即使服药自杀,在把药搞到手的过程中也有向死迈进这一意识介入。若是讨厌做作之人,很可能在此阶段客观看待自身而回心转意。可是若置身山间,就能够直到最后都避开死亡意识,可以一边自我辩解说“没打算死”一边走上绝路。对于抛弃安全性和自我保护这一念头的人来说,山到处是危险的陷阱。不仅仅对于想死的人是危险的,甚至开始失去求生欲望的人、淡?白于生命的人在山里也都容易走近死亡深渊。
我怕的就是这点。很难认为波佐间有明确的自杀企图和失踪意志。但活累活厌的人在树林里闲逛起来,肯定迟早迷路。山的魔力有可能把因工作和公司人事关系心力交瘁而陷入朦胧厌世心境的人一步步拖人黑暗领域。在劳累、饥饿和生命危险的逼迫之下,平时由于无数层社会框架遮挡而难以看清的东西势必现出原形。套在人格上的箍松了,内侧潜伏的本性暴露出来。无意识的自控力不再起作用,不妨称为死之欲念的东西探头探脑……梳理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规劝自己,切断如脱缰野马的思绪。
走了一个小时,树林终于稀疏起来。树干和树干之间开始有青白色的天光泻下。视野开阔以后,要去的山在正前方出现了。山梁淡淡挂一层雪。虽然天空布满薄云,但没有风,作为这个季节算是暖和的了。登山路线绕经南侧山腰,呈马鞍形状。从那里开始变成锯齿形的沙砾地带。景色不错,但我没有歇息,开始爬高。沿着曲曲弯弯粗粗拉拉的砂石路前行不远,山庄红色的屋脊映人眼帘。单独行动总是比预定时间快,下午刚过一点就到了目的地.
2
出示相片,山庄主人记得波佐间的长相。登记的时候要求在笔记本上写明翌日行动计划。波佐间写的一如我设定的路线:沿山梁下到山麓村落。若按计划行动,昨天傍晚之前必须下山。
“星期五、星期六天气怎么样?”我问。
“不很差的,”五十光景的山庄主人以随便的语气说,“没下雪,也没听说起雾。不过,如果还没回来,最好尽快申请搜索。”
既然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行动计划,那么应该是打算下山的。仍没下山,说明遇难的可能性很大。或许如山庄主人所说,提交搜索申请为好。
登山者们陆陆续续到了山庄.既有新来的,又有寄存行李而去附近山上回来的人。他们细看波佐间的相片,问说:“不见了?”
“这个人嘛,昨天在天狗亭那个避难小屋见到了。”其中一人说道。此人个头不高,四十岁左右,鼻下和下巴蓄着胡须,额头缠有红色印花大手帕。
“没看错?”
“不会,确是这个人。”对方拿过相片点头。
他说他是昨天一大早离开山庄,轻装简行去登黑头岳的。在顺路进去的避难小屋见到了波佐间模样的人。
“背囊和鞋都是新的,而且一个人,对吧?我好奇地问他去哪里,他分明说打算登黑头岳来着,尽管连冰爪都没带。这个时候没有冰爪很难登黑头岳。”
“那么?”
“所以我那么提醒了么,结果他笑着说那怕是很难吧。”
“猜不出他去了哪里?”
“应该返回了吧?”对方想了想说,“见到那个人是昨天上午,登完黑头岳傍晚又回到避难小屋时他已不见了。”
“昨晚您住在避难小屋了?”
“那是的。”
波佐间离开山庄是在昨天早上。之后,不知何故他没有走沿山梁下山这条路线,而往这一带最为险峻的黑头岳那边赶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行动。就算路上改变主意,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和装备,不用其他登山者指出,他也该清楚那是很困难的。从这里到避难小屋需三个小时。就是说,他应在昨天上午到达小屋,登山者也是这么说的.问题是其后波佐间去了哪里。很难设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