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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招待把我那份甜品端来。我在想每天盯视水槽观察蝌蚪的小学生由希。当然我不认识那时候的她,两人相遇是上大学以后的事。却又觉得原本认识上小学时的由希,就像曾经同桌一学期就转学走了的同学,其面影留在了自己脑海里。
由希双手捧着装焙制茶的茶杯,从纸糊拉窗的空隙怔怔向外打量。甜品盘里的甜瓜和梨都一动没动。
“不吃点水果?”我提议。
她没看甜品盘,看我的脸。
“怎么了?”
“没什么。”
少顷,把茶杯拿到唇边,以感觉不出是热是温的表情无声地啜了一口。
女招待往下撤餐具的时候,由希的菜仍剩在那里。
“您没怎么吃啊!”女招待说。
出门时,阳光黯淡下来。洒了水的石板路柔和地反射着脚下的灯光,唯有庭院松树的枝梢映着从房脊间泻下的夕晖。院子一角放一个小小的石臼,放了水,备一把竹柄勺。由希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走去石臼那里,用竹柄勺舀了水,弯下腰,把水浇在脚下铺的鹅卵石上。回头看见我,双眼格外发亮一一也许我神经过敏一一说道:“你听!”
我蹲在她身旁侧耳倾听。类似深沉的铃声的旋律传来耳畔,大概是水滴下落的声音在埋在土中的水缸中发出的回响。“水琴窑”一一她告以装置的名称。
“在电视上看过,实物是第一次,原来离这么近。”
据说四国①的香川或德岛有水缸产地,莫非是从那里远远运来这武藏野郊外的?我接过勺子,也浇水下去。并非浇得多声音才大,那样反倒声音互相抵消,变得单调无味。第二回我试着不胜怜惜地一点点浇。
“往地面浇水是为了向死者传达思念一一看过的一本书上这么说的。”由希盯视渗入小石缝的水说道,“这水琴窑说起来也可能有那个含义。”
我递过竹柄勺,她微微摇头说可以了,把勺放回石臼,走在前头催我离开。
“得这个病的时候,以为能活到三十岁。”由希不挺腰地说,“所幸目标达到了,也得以再次见到你永江君,领我来很多很多地方……”
①日本的四国地区,因古代为有阿波、讚歧、伊予、土佐四个藩国而得名,现为香川、德岛、爱媛、高知四县。
话突然中断。远处湖面似乎传来轻微的波浪声。
“再活十年怕是贪心不足了。”
“别想那么多。”
她未应答,抬头看着我。
“有时心想假如健康有多好,”她目不转睛地说,“光是长病了,可也还是觉得发生了好多事,发生得太多了……却又什么也没发生。”
四周彻底黑了,我大致判断着方位朝车站走去。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下得虽不厉害,但被街灯照着的部分,雨线显得白亮亮的。不知道天空在哪里。地面与天空之间,云层如烟似雾,其间无数雨点以随心所欲的角度落下。
路两侧排列的民居,就好像害怕湿润物入侵似的关紧门扇,一片岑寂。房门的灯和窗灯倒是亮着,但窗帘一动不动,说话声也一句不闻。叶片落尽的常青藤如吓人的活物在涂料剥落的预制块围墙上爬着。横道时而现出入影,消失在小雨中。门面对着街角的面包店把橘黄色的灯光隔窗投射出来。路过时往里一看,没有客人的店里,一个店主模样的男子正在收款机那里整理票据。那孤独的寂静状态给人以甚至超越时间的印象,若仅把那里切割下来,未尝不可以成为基里克①的一幅画。
①GiorgiodeChirico(1888—1978),意大利画家,超现实主义的先驱。
我一边在雨中行走,一边细细回忆同由希去过的这里那里。无所谓的场所无所谓的事。就连鸡毛蒜皮的琐事也令人怀念。恐怕两人再不会去那些场所了。她的话语,她的小小的动作,她微笑时也透出悲戚的表情……不久都将消失。一旦消失,再也不会返回。我被这单纯的事态一下子掠走了立足之地,每要迈出一步,都觉得像走在浮桥上一样忐忑不安。
雨没有越下越大,只是没有间歇时候。我在颇有树龄的樱花街树下面走着。不知自己走去哪里。过路的出租车也没有。沿路走去,总会走上大街。走过几个街区,走到一座不大的儿童公园。在水银灯光照射下,不锈钢滑梯闪着钝钝的光。公园周围也栽着几棵樱花树。最里面的那棵树干格外粗,呈放射线状穿行的树根一处处把土顶起,几乎整个现出其地下状态.粗树干从中间一分为二,又继续分成若干树枝,枝上仍残留着迎来落叶时节的叶片。那迟早也要飘零,让位给新芽。
我站在公园前仰望树梢。然后翻过低矮的铁栅栏,缓步走到树前,把手轻轻放在有光泽的树干上。吸了雨的树皮有些发软。我闭起眼睛,集中注意力,似乎有什么纤细的东西在凉丝丝的感触中流动。莫非它将带着长眠于地下的死者的情思,每到春天就催生淡粉色的花朵不成?由希能活到那个时候吗?肯留在我此刻所在的这个世界上吗?
我久久把手心贴在树干上。尽管被冷雨打湿了,但我还是可以从布满小疙瘩的树皮中觉出微微的暖煦。我像沙漠植物求水一样,尽量把那温煦融人自己的体内。水味儿浓了起来。在水味儿的诱导下,我想起两人去镰仓看菖蒲的情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梳理起来,想起是前年的事。仅仅两年前还能外出看花来着。旋即,我再次陷入无可奈何的情绪中,已然逝去的岁月不声不响地压上我的肩、我的背。
算不得什么名胜,不过是一座未被纳入观光路线的不起眼的寺院。穿过山门,通向正殿的路的两旁开着绣球花。绣球般的花在梅雨时节若明若暗的天光中被正巧下起的细雨淋湿了,变幻着蓝色和淡紫色的光泽。寺院的水池覆盖着开完花的莲叶,硕大的红锦鲤在其间游动。我们从池面上的石桥斜撑着伞,观看雨淋的菖蒲花。
正殿似乎在雨中举行法事。低沉的诵经声透过雨幕传来。突然,走在身旁的由希从伞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