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行道上,化妆化得富于挑逗性的女郎们身旁聚着身穿颜色发黑服装的男子。无论男女,全都无所事事,只是愣愣站着。女郎们大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不时擦肩而过的不知什么国籍的男子们用我听不明白的外国语交谈着。这座城市里莫名其妙的语言也多起来了一一正这么想着,转而察觉他们口中说的竟是日语。
星期五的夜晚。和几个同事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喝完啤酒,又坐出租车一起赶到六本木的酒吧。年轻的同事一杯接一杯喝着度数高的杜松子酒和苏格兰威士忌,简直像要把一星期来的心理压力用酒精冲个一千二净。醉得一塌糊涂的一个喝的过程中起身吐了一次。见他折回时脸色苍白,我为他要了一杯葡萄柚汁。他一口气喝干,紧接着要了一杯戈登。喂喂……看来他已打定主意:哪怕多少让肝脏纤维化,今晚也要一醉方休。见他第二次跑进卫生间之后,手机响了。
十二点都过了,街上也还是人如潮涌.泡沫经济破灭后冷清一段时间的这座城市,近几年又恢复了活力。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公司接待性活动减少,孩子们涌上成年人的街头。一个染发的年轻男子盘腿坐在人行道上,一边弹着吉他一边胡乱唱着什么。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蹲在大楼背后打手机。走过一个用萨克斯管吹奏《怀念乔治亚》(GeorgiaonmyMind)的蓄胡男子身旁,沿狭窄的小路往右一拐,来到人少些的地段。这一带人也好路也好都格外脏兮兮的。暖烘烘的风吹来,路上扔的纸屑随风起舞。
走上大路拦出租车。大概失火了,路面有警车和消防车的云梯,通往涩谷的路车来人往混乱不堪,很难拦住出租车。于是分开人墙,往稍离开些的地方走去。看热闹的人一齐往高楼顶上仰望。看情形好像有人要跳楼自杀,混乱由此而来。围观的人像看烟花一般,或骂骂咧咧或大声起哄,七嘴八舌喋喋不休。顺他们的视线不经意地看去,原来楼顶边缘站一个身穿泛白衣服的男子。
走了一段路,好歹拦住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车内一股烟味儿。告以目的地,闭上眼睛,忽然有点儿想吐。为了冲淡呕感,我让意识集中在由希的身体状况上面。打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说是从医院打的,随即简单讲了女儿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位平时蛮刚强的母亲最后竟呜咽起来。
“消防车出动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说,“失火?”
“像是跳楼自杀。”我懒懒地回答。
“跳下去了?”
“不,还没有。”
“是吗。”
交谈中断片刻。我一边怅然注视车窗外流动的街头景致,一边思忖刚才那个志愿自杀的人。那个人怎么样了呢?那般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定反倒跳不成了。下面围观人的起哄声仍执拗地留在耳底。
“人多大年纪?”司机再次问。
“脸没看清。”
“男的,是吧?”
“公司职员模样。”
“说不定被裁员裁掉了。”
“也可能醉醺醺懒得拦出租车了。”
司机没笑,我也无意逗他笑,只希望他闭上嘴开车。但不知是有意还是迟钝,他不想闭嘴。
“干这个之前,我是管裁员的。”他径自说起这个来,“在建筑公司人事部来着。”
我没有搭腔,把司机话当耳旁风。他以从容不迫的语气继续说下去。说泡沫经济破灭后,公司的订单当即一落千丈。结算情况不妙,连日开会,决定以多给退职金为条件征集二百名左右退职志愿者。他的任务是负责说服不愿退职的人。
“我列举数字说明严峻的现状,没使用辞退这一字眼,只说请求配合,或希望为年轻人着想等等。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心里不好受啊!”
我很厌烦司机的饶舌。对素不相识的客人说这个,到底什么用心?是想引起对方的共鸣,还是打算进行精神赎罪呢?看计程表旁边贴的名片式照片,估计年纪在五十五上下。
“当时使用的设想问答集的最后一项是:那么你是什么打算呢?”说到这里,他催促似的看着后视镜。
“回答呢?”我随便问了一句。
“走也地狱,留也地狱。”
我差点儿笑出。
“有道理。”我没有笑。
“但实际上没有人这么问。”司机以深有所感的语气继续道,“我是幸运的,因为大家尽管很不好受,但最后都予以配合了。这样,在没有发生什么争吵的情况下,两年左右就凑足了所需要的退职志愿者。”
车在六本木大街行驶。
“可是在完成目标舒一口气的同时,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开了个空洞。”看来他非要把话说完不可,“设想问答集的那句提问就像打往心口窝的重拳躲闪不开一一“那么,你是什么打算呢?”
“辞职了?”
“嗯,辞职干起了这个。”
大概总算满足了,司机安静下来。我闭目合眼,任车摇晃自己。我什么也不想,唯愿这么睡过去。
“去正门吗?”
问得我睁开眼睛,以大梦初醒的感觉环视四周。我一边从夹克内侧的口袋掏钱夹一边说:
“去夜间门诊那边。”句。司机伸手拿过停车票后,拦车杆提了起来。“这个时间还探病?”司机找回零钱,恍然大悟似的问了一句。
2
由希身上似乎发生了下面这样的事情。晚上十一点左右,她在自己房间床上睡着了。虽说一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床上过,但也还有起床有就寝的。她尽可能中规中矩地保持白天和黑夜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