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没错,可是您太太的情况必须剖腹生产;上皮与真皮层能够轻易用手术刀切开,问题是再往下的肌肉及子宫本身,必须动用外科剪才剪得开,那种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我听到一声闷响;是岳母昏倒、撞到诊间病床弄出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她必须在清醒状态下,直接让剪刀剪开子宫?」
「是的。」
「没有什么比较不痛的做法吗?」
「有,只要您们放弃胎儿,施打全身麻醉,就可以免除疼痛。我明白这问题很难立刻做出结论,但无论如何您必须快点决定出一个方法……」
我请对方等一下,抽了支烟、仔细思考完,最俊要她去问我太太本人,便挂了电话。担心归担心,但又能如何呢?毕竟我现在是外派在纽约啊!
隔天早上,岳母在我纽约公寓的电话答录机里,絮叨着手术已经平安结束,但母子二人仍须静养云云。
事隔三十三年,我愈来愈后悔当时的决定。偶尔窥到老婆洗完澡的身体;年过五十、满是皱纹的肚子上现在仍像攀了条黄喉蛇——暗红色的伤痕由阴毛延伸至肚脐,只有那伤痕没有受到岁月催化,光泽耀眼得叫人不快。
老婆在子宫肌膜让手术刀划开前,都还能耐住疼痛,直到外科剪咬进子宫壁,一点一点割开肌肉纤维,她才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以及地鸣般的喃喃低语。据说那天晚上偶然与老婆同病房的另一位孕妇,隔天立刻转往其它医院去。而老婆的子宫也因为这愚蠢的决定,再也不能使用;当时还以为往后想再怀孕的话,剖腹生产就能解决了,却没想到子宫肌膜因为外科剪切开的关系,再也没有韧性承担收缩膨胀,变成老天爷特地留给我们的没用残骸。
「你手上那型,大部分的骨头都能处理。」身穿前挂式皮革围裙的刀具店老板开口:「不用说鱼,鸡头也可以轻松剁下,可惜刀尖比较不耐用就是了。」
「再粗点的骨头可以砍吗?」
老板打开陈列柜,由排列在红色天鹅绒上头的菜刀中,拿出最大的一把给我看;它的刀柄部分设计成便于手握的弧形。
「这把无论砍多少东西,刀刀都不会坏,因为它是大马士革钢打造。我这里还有氧化钴陶瓷封膜刀,不过更好的东西,价格上当然相对会高一些;它的硬度只差钻石一等;不是金属,所以不用担心生锈,但必须事先订购,等上几天才能拿到货。」
我含糊回应后走出店外,没打算买。每次回家前过来逛逛刀具店、工具店,曾几何时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打开暌违一个月的玄关大门——「你回来啦。」和江出来迎接。头发散在侧脸颊上方,遮住又挨揍的瘀青。
这景象已经频繁到我连一声「怎么回事」都懒得问了。
「型录寄来了吗?」
「来了,我摆在餐桌上。」
和江的拖鞋声回到厨房去;她原本是个不表露情感的女人,现在却似乎对那份型录有什么想法。
「……把他杀了吧。」上一次回家时,我这么说。
和江手掌擦了擦和我一对的茶杯,回应道:「要动手了吗……」
「你和我也差不多忍到极限了,要杀他的话,就必须趁现在还有体力,否则再下去等咱们俩上了年纪,就杀不了了,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地狱了……」
和江像泄了气般深深叹息。
接下来我们沉默了一阵。
「可是,恐怕会很费力,他一定会反抗的……」
「我已经有必死的决心。咱们不是一直想他死?所以必须先下药让他睡着。」
「下药……他现在也会注意饭里有没有被下药……这……可行吗?」
「非想个办法让他吃药不可,这可关系到咱们的性命啊,必须让他确实吃下去才行。」
「下药……下药……下……有什么方法呢……怎么办才好……」
和江抬头望着肮脏昏暗的天花板。
两人头上正好就是儿子的房间。
「总之,咱们先确认彼此的共识……结论就是『杀了他』,没问题吧?」
和江不发一语。
「怎么了?」
「那孩子,曾在我卧病在床时,拿冰枕过来;才幼稚园中班而已,他却自己搬张椅子踩上去、打开冷冻库……」
「那件事……你干嘛突然旧事重提?」
「他老爱跟着我上超市,还常常帮我提采购的东西。一到夏天,他会帮我拿西瓜,说:『因为这是我要吃的。』……那时候他小学二年级,整张脸红通通,拎西瓜的手掌和手臂上,留下西瓜绳子的红色勒痕……」
「别再说了!为什么要说这些?现在的他已经不同于那时候了!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在了!所有善良的他都蒸发到别处去,只剩下没用的成分了!现在的他,只是个人渣!」
和江扭曲着脸开始啜泣。
「这都要怪霸凌……是霸凌害那孩子变成现在这样!那间国中太过分了,害他上高中后还是有阴影……」
「少学报纸上的胡说八道!高中联考没考好,只能念公立高中,是那家伙自己的问题!别老是把责任归咎其它人!还不是有人在学校被欺负,仍旧能考上高中?不甘心的话,就把那股怨恨当作动力,去念好学校、进好公司当作报复,这样不是很好?很多人都是这样啊!他却连面对霸凌、转化动力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逃避,结果呢?终究只换得一顿欺负罢了,动力?连声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