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级,是这家伙吗?」
「是的。」
老爹看到阿平四周散落的针筒,皱眉。
「那身体要怎么用这些针筒打?」
「的确很神秘。」
我双臂抱胸。这时候电锅突然猛烈旋转起来,以他的扫堂腿绊倒我,跟着一个沉重的物体重重压在我肚子上,我感觉自己的胃液涌上喉头。
「哇啊!」
阿平突然龇牙咧嘴咬上我脖子的柔软处;我用手臂勒住他;阿平用尖锐的牙齿狠咬,我的手臂上一阵剧痛;接着他趁我松懈时,以断臂残骸从正上方抵着我的脖子,整个体重压在我身上。金属断裂处快插进我的脖子了。
「嘿嘿嘿,我不会总是坐以待毙啊!呸!下次杀了你下次杀了你!我呸!什么拿我当沙包练习?我呸!」
阿平每开口说一次话,就会对我吐口水。
「老爹!快逃!快离开房间!」
可是,也不晓得老爹是愚蠢还是人太亲切,他打算把阿平扯离我。
「住手!」
阿平突然用剩下那只手狠狠揍老爹。
闷闷的金属声响起的同时,老爹跌到尼娜脚边。
尼娜惨叫……
就在这瞬间,我置身在完全黑暗的狭窄袋子里,呼吸困难。吐气、吐气全是二氧化碳,我要呼吸的氧气只有那么一点点。焦急的身体发热。什么也听不见。耳朵因为寂静无声而开始耳鸣。「喂!」我喊叫,身体挣扎,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我扭动身体挣扎。类似胶带的东西贴上我的脸和鼻子,只剩下胶带和鼻梁间偶然形成的缝隙,以及扭动嘴巴时弄出来的空隙还能够呼吸。耳里只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再叫一次,没有回应。
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空气却只够充满半个肺。必须不断呼吸好几次,否则肺部会没空气。空气稀薄。毛细孔开始一个个发痒。不,已经没办法呼吸了,氧气没了。我心一横改用嘴巴呼吸,可是痛苦仍然在,完全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肺部和鼻子只是在空荡的空间中自主动作罢了。胃部深处往上压迫寻求空气。我前后移动自己的身体,手脚无法自在行动,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等待窒息死亡的一刻到来。我大叫我叫我叫我叫……。
突然有人拉住我的手臂。猛然回过神,我看到老爹的脸。我太过害怕,还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房间景象,没办法轻易庆幸自己得救。我来回看着天花板,确认这不是那个讨厌的窒息空间,终于出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害怕到口齿不清,无法好好说话。窒息的梦是我从小就害怕的噩梦之一,最近几乎已经不再梦到了,但小时候我常因为这梦而昏厥过去。在梦里的我真的因为窒息而昏厥到天亮。这种事前毫无征兆就出现的噩梦,可说是我最致命的心灵创痛。刚刚我突然被这梦包围了好久,而且又真实的难以置信。
我听到旁边传来铿铿声。一看,阿平睁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身体只是偶尔抽动,脸上则是不折不扣的恐惧表情。
「这家伙也窒息了吗?」
「不是,这家伙有这家伙的恐惧症,你有你的恐惧症。」
「恐惧症?」
「恐惧症,就是你害怕的东西。有人怕针、有人怕高、有人怕水、有人怕狭窄空间、有人怕蜘蛛,千奇百种。尼娜只是让人陷入恐惧而已。」
我看看尼娜。她正一脸惊讶的吸着手指。
「尼娜让人陷入恐惧,我负责解除幻觉,所以你才能够出来,那个家伙则如你所见。你因为和那家伙纠缠在一起,才会一起中了尼娜的幻象。」
「如、如果幻象没解除,我会怎么样?」
老爹握拳的手在脑袋旁边转了两三次后,张开手掌。
「就会——啪!」
正如他所说,阿平翻白眼、嘴里像螃蟹一样吐出大量白沫。
「心脏无法负荷,大家都会死掉,看到最害怕的东西,而且不断持续,心脏应该会坏掉。没有人受得了,所以……」老爹话说到这里停住。「大家都生气的要把尼娜和她的家人一起杀掉。我想阻止。我是和尚,和尚不杀人。」
我缓缓站起身。尼娜在微笑,但我的表情僵硬到无法回应她。
那天晚上我不敢睡,全身上下都还记得当时的恐惧。
我意识到在孤独中死去的绝望。窒息——最痛苦的痛苦。我自以为克服了那些,不把消失的东西看在眼里,太天真了,殊不知那些东西只是如地层般扎实沉积在我的意识底层,而尼娜就像个考古学家,把那些东西一举翻出来。
我抱着膝直到天亮。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
隔天、再隔天,我继续带着老爹和尼娜忙着「制造废人」。
我原本就不认为那些人活该,尤其在我亲身体验过后,看法更是大变。这么说有点奇怪,总之我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既然帮里人不中意的状况一再发生,何不干脆把那些家伙塞进汽油桶,把他们卖去拍同性恋影片,或者让他们搭鲔鱼船(注15)?搞不好有些人死了比较好。
我想起痛苦翻滚喊着「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的家伙,和瞬间白发的家伙。
「啊?」这天,我看到清理名单上最后的名字时,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