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雨水气味的年轻男人认识,这件事让我觉得讶异,因为他们看起来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大哥哥再次出声叫老爷爷,这次是唤着他的姓氏。
「大盐先生。」
「淳悟,不要在这种地方抽烟。」
「我找到小花了。她还活着,你看。」
「……小花??」
叫做大盐先生的老爷爷缓缓回过头,我的额头依然和大哥哥紧贴,我抿紧嘴瞪着老爷爷。老爷爷神情茫然地抬头看着我,财富、都会、夜晚之类的气息,不知为何渐渐从老爷爷身上退去,满布皱纹的凹陷眼窝流出像是咸水般的眼泪。
「妳还活着啊!小花!妳得救了。妳还很小呢,现在几岁了??」
「九岁吧,大盐先生。」
大哥哥打从鼻子轻哼,像是笑着说道。
「我四年级。」
「这样啊。」
大哥哥越是笑,老爷爷的眼泪就不知为何越是流个不停。
「妳很害怕吧,一个人活了下来。不过为什么在那种状况妳还能平安无事?」
「……是爸爸他……」
自己的声音低沉到连自己也惊讶。「叫我要活下去……」在我说出口的时候,突然问憎恨随着声音一起涌上喉间,愤怒和痛楚让心脏现在也几乎停止。我紧抱着大哥哥的脖子,嗅着那股雨水般潮湿的气味。听见我的话,老爷爷倒抽一口气,接着慢慢露出浅笑。
「竹中家的长子那么说啊,这么说来,是那个人救了妳一命吶。」
我想竹中家的长子指得应该是爸爸。在我体内深处突然开始暴动的恨意,让我像在水中一样无法呼吸,我好不容易才点了下头响应。接下来,我断断续续地叙述黑色巨浪来袭,我被丢在车子上,爸爸对我说要加油、要活下去的情形。我几乎要溺毙在愤怒里,但声音却显得平静,既不悲伤也不痛苦。我回想起自己昨晚紧抓着货架呼喊爸爸的寂寞声音,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那样喊过一个人。听着我的话,老爷爷的双眼不断涌出让人不明白的泪水。
「原来是这样,这样真是太好了。小花,妳在这里一直是过着聿福的生活吧。」
我一时为之语塞,痛苦得无法呼吸,只有嘴唇微微颤抖。我磨蹭着相贴的额头,求救似地窥视着大哥哥的脸庞。和我十分相似的细长眼睛,因忍着笑意的光芒而湿润。老爷爷看不见我心中的憎恨,但这双眼睛一目了然,我感觉像是一直被吸进去一样。大哥哥因为抱着我,深蓝色制服沾上了干硬的泥巴而处处脏污。「不要哭了喔?」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炙热的气息让我感到一阵搔痒。
老爷爷擦去泪水,开始和灾害应变中心的人交涉。他打电话给某位市议员,说明有亲戚过来、还有监护人过世之后只留下小孩一个人等等的事情,他用平稳却又具有压倒性、充满自信的声音处理了好一阵子。
终于,他回过头说:
「好,可以带她回去了,之后的事我们再讨论吧。」
接着,大哥哥抬头看向紧抱住他的我,一脸如哭似笑的表情。
「……不会重吗?淳悟。」
「不会。」
大哥哥嘴角叼着香烟,含糊不清地回答。老爷爷像是感到错愕地说:
「话说回来,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女孩子呢,一下子就黏着淳悟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没有那么简单的。」
「……」
老爷爷频频来回看着我和大哥哥的脸。我突然间涌上一股睡意,放松地将头靠在大哥哥坚硬的锁骨上并闭起眼睛,顿时又回想起我昨天晚上把爸爸抱着的四肢瘫软垂下的妹妹看成不可思议的生物一事。我困得睁不开双眼,手脚的力气在晃动下渐失,并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体育馆,遥远下方传来踩着外面碎石子路的脚步声。啊,我正被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大人抱在怀里呢。尽管不小心摔下去的话会很危险,但如果是这个人我也无所谓,全身的力气急速松懈下来。虽然是不认识的人,可是我不害怕。老爷爷边走边说,总之先带回去照顾,再和北海道的亲戚联络看看。大哥哥听了,便以斩钉截铁的声音说:
「我来养她。」
我用昏沉的头脑思索着他们在谈些什么。
「淳悟要养啊?可是,这样子……」
「单身还比较适合,而且我的收入也很稳定。照现在这样的景气来看,一定哪里都找不到这种人。」
「可是……」
「……你在担心什么?老爹。」
「不,你是一位奸青年,我也很了解这点。」
一路上发出踩着碎石子的脚步声。(家人到底是什么……)伯母喃喃自语的声音,不知为何再次于耳边响起,我已经快要睡着了,老爷爷的声音听来凝重而低沉。
「可是与朋友悠哉玩乐、和女人同居,这些和养小孩完全是两码子事。淳悟,你是在缺陷的家庭中长大的,不晓得怎么组织一个家庭吧。」
一阵短暂的晦暗沉默过后,大哥哥发出古怪的笑声。
「可是啊,老爹,没有缺陷的人是不存在的。」
缺陷是什么意思,我因为从未听过这个字眼,所以不明白。勉强将眼睛睁开,大哥哥像是发自内心的亲切笑容映人眼廉,我看见那个表情,胸口顿时怦怦跳。我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坚硬的锁骨上。离不开他,我这么想着并再次闭上双眼。大哥哥莫名地一直笑着,沙哑的笑声就像是摇篮曲般回荡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