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黑暗之后,可以清楚看见乌黑海面和群青色夜空间,有一道像线般的碎浪发出白光。放眼望去,许多艘渔船像是停车场的车般停泊在海岸边,其中有一艘庞大的灰色船只,上头悬挂着日本国旗和一面图案陌生的旗帜。这艘船比其它渔船更显巨大,比在奥尻常见到的钓花枝船还要宏伟许多,即使如此,从这里看过去也像是一艘玩具船。
「那是纹别海上保安局的巡逻船,我平常就是坐那艘船出去工作。虽然陆地上也有保安局,但我是海上的保安宫,所以每天都是搭船出海工作。大海就是我的工作场所,只要船一驶动,人到海上了,就是会在妳说的怪物上面。」
「你不害怕吗?」
「完全不会。不但不会,现在只要一搭上船,就会让我有种怀念的感觉。」
淳悟露出微笑。今晚的淳悟感觉似乎很安心,表情也显得柔和。他将冒出胡渣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像孩子撒娇般磨蹭着。接着回到了房间,淳悟将我放回被窝里,嘴唇轻吻了我的额头,温柔地替我盖上棉被。突然像是被当作成年女性般对待,让我有些紧张。「早上我就会回来了,赶快睡吧。」他轻语说完,接着便脚步匆忙地离开房间。外头传来门上锁的声音,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
我悄悄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海面像是要将一切吞噬般张大漆黑的嘴。就这样呆坐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开始涌出些许睡意,当我睁开眼再次望向海面之际,正巧看见日本国旗被海风吹动着,巡逻船刚奸要驶向汪洋。
坐在像是玩具船只上的淳悟被大海吞噬,然后到早上又会被吐出来,回到家里。我注意到穿上制服外出又回来的淳悟,其实一直在重复这些事情,内心于是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淳悟搭船出海再回来,就像是死去之后又复活过来。我着迷地远望着眼前如同深渊般的大海。
大海无止尽延伸,海浪来回翻涌宛若漆黑的大舌头舔动。我因为睡不着便起身打开电灯,然而明明是夜晚却如此明亮的房间,反而更让我静不下来。当我像只猫躺在地板上蜷伏起身体时,蓦地发现床底下放着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像是糖果盒般,散发出一股阴暗的神秘气息。
我伸出手,食指勉强构到了盒子。我一打开盒盖,一迭迭随手拍下的相片便掉了出来。
最上面一张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一位细长双眸和淳悟极为相似的男人笔直看向前方。他有和淳悟同样亲切的笑容,背景则为渔船,从他的打扮可以判断出他是一名渔夫。我恍惚地抬起头,看向窗外摆荡不定的夜海。他就是以前暴风雨来袭时,淳悟那被大海吞没的爸爸吧。这个人依然沉在海底,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淳悟几乎每天搭着巡逻船出海,但说不定,他只是从不知真面目为何的怪物身上航行过而已。另外,还有爸爸和怀中抱着年幼孩子的女人站在一起的相片,我心想这是妈妈和淳悟吧。这样的相片有五、六张,接着看见随后出现的相片,我不禁讶异地惊呼,手中的一迭相片随之掉落地面。散落在地板上的相片,被无数的我像上石流般淹没。
是我……全都是竹中花的相片。
不是现在的,是比现在还要小很多那时。啊,这是我五岁的时候,那时穿的衣服……这张是来年六岁的时候,因为当时跌伤了膝盖,所以我才会知道是多大的年纪……许多张我在奥尻岛的家中看电视、睡午觉,站在民宿前注视相机的相片接连出现。拍照的人不是淳悟,而是其它男人。我记得每年秋天淡季时,会有一群年轻旅客过来,他们只是拍拍海景,或是在海边悠闲散步后又离去。因为是一群开朗快乐的人们,爸爸也很喜欢他们,有时兴起也会拍下我的相片。
淳悟一定是因为有这些相片,才能在青苗的体育馆里马上认出我。然而,亲戚明明就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为什么却唯独收着这么多张我的相片……我忆起待在青苗岬的那个家时,常常独自眺望海面,呆呆地想着哪里有自己真正的归宿,会不会有人从大海另一端前来迎接自己,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到了早上,淳悟缓步定进房间,我醒了过来揉揉眼睛问:「这些相片是什么?」淳悟一睑麻烦似地回答:「……妳的相片。」他将制服脱下,身上只穿一条内裤,极为疲倦似地撑着沉重的身躯爬进被窝。我问他……「吶,为什么会有这些相片?」他告诉我:「为什么会有?当然是因为我很在意啊,可是我不能自己去,所以就拜托高中时的学长。他每年都有去吧?他是去拍妳的相片的,因为我想要妳的相片。」他伸出手臂猛力拉我的头过去,让我枕在手臂上便睡着了,闭起的眼睑似乎十分疲累地轻轻颤动。我将脸颊贴上他赤裸的胸膛,那儿夹杂着汗水及一股闻起来像是在船上沾到带有尘埃气味的臭油味。他双脚夹着,四肢也紧紧抱住我,我宛如被一只庞大的动物紧箍,小腿的脚毛还上下磨蹭着我的背。
我摇了下淳悟。
「为什么想要?」
「……因为我喜欢妳。」
我注视着淳悟的睡脸。他轻声回答那么一句之后,随即发出鼾声,放松下来的身体亦变得沉重。无论是脸颊、胸膛、骨瘦如柴的坚硬双脚,身体每一处都感觉潮湿。
这个人为什么要收集我的相片?为什么唯独这么喜欢我?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
自从在那栋体育馆被他突然轻轻地抱起的瞬间,我便不想离开他了。
究竟是为什么……
淳悟的手臂宛如巨石般重重压在我的胸口上,长有脚毛的双腿放于腹部之上,我彷佛身困捕鼠器中,就像是被无以名状的东西沉重束缚着,我只能僵着身体。片刻过后,淳悟潮湿的身体开始瑟动,手指伸进我的头发之间,鼻子紧贴在我的身上又嗅又闻的,湿润的嘴唇在脸颊上滑动,撒娇似地说着梦话,妈……我只听见这个字眼,后面就听不清楚了。淳悟像做恶梦般地呻吟着,细长睫毛随紧闭的眼睑微微颤抖。
七月将进入尾声,窗外开始吹进宣告夏天要结束的凉爽清风。自从那次以来,淳悟的心情一直十分喻陕,整个人也开朗许多。由于经常不在家,和我在一起时总会向我撒娇,黏着我不放。
周末傍晚,淳悟叼着香烟将洗好的衣物折起来,我靠在他的背上,这时门钤突然响起,接着听见慢吞吞定到门口的淳悟说:「这样啊,今天是港口举行祭典的日子啊……」他喃喃念着回过头看我。他转过身帮我梳好头发,穿上洋装,